暴雨过后的第七夜,龙吟井底。
月光从井口斜斜地切下一刀银白,落在那道深嵌于岩壁的石门之上。
门高三丈,通体墨黑如铁,表面刻着七道断裂的符纹,像是被某种古老的力量生生斩断,又似天地初开时留下的裂痕。
每一道都歪斜不齐,却暗合北斗之形,隐隐透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苏晚晴站在门前,手中紧握那枚青铜钥匙——它曾藏在谢家祖产的地契夹层中,历经百年尘封,如今却在这最关键的时刻,纹丝不动。
她试了三次。
第一次轻推,无声无息;第二次发力,掌心磨出血痕;第三次咬牙狠拧,整条手臂都在颤抖,可石门依旧冰冷死寂,仿佛嘲笑着她的徒劳。
“不对……”她低声自语,指尖抚过那些断符,“黑面判官说‘钥匙若合,山河动摇’,可这扇门,根本不想被打开。”
身后,石婆婆拄着拐杖缓缓靠近。
这位盲眼凿井婆一生与石头为伴,能听水声辨脉络,甚至靠嗅觉分辨地气流转。
此刻她将枯瘦的手掌贴上石门,整个人猛地一震!
“不是箱子……”她声音发颤,眼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后面不是匣子,是炉!是祭骨成釉的魂炉啊!”
众人屏息。
只听她哽咽道:“这是‘燃身祭’——谢家守脉人历代自焚于地火之中,骨灰混入琉璃釉料,封进石门夹层。他们用血肉镇门,以命锁秘!所以……所以真正的‘地枢’,从来就不是能用钥匙打开的东西!”
空气凝滞。
林昭下意识后退半步,柳五姑捂住了嘴。
就连一向沉稳的周奎也变了脸色。
唯有苏晚晴站着没动。她望着那扇沉默的门,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不是财富之门,而是信仰之狱。
是谢家人用性命筑起的禁忌高墙。
而真正要开启它的,不是外物,而是血脉深处的记忆,是宿命的回响。
她转头看向谢云书。
他靠在岩壁边,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自从听了黑面判官的话,他就一直昏昏沉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翻搅,撕扯着他的神志。
可就在刚才,他说了一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话:
“我听见他们在叫我……祖父说,该回家了。”
苏晚晴眼神一凛。
她快步走向井畔摆放的龙纹琉璃罐——那是她用最新提取的“地心净水”所制,水中融入了特选的发酵菌种,能激发潜藏在人体内的原始记忆。
这是她根据前世微生物诱导神经反应的原理改良而来,原本打算用于治疗创伤后遗症,如今,却成了唤醒血脉的唯一希望。
她揭开陶盖,将清水缓缓倒入一只玉碗,蹲到谢云书面前。
“喝下去。”她说。
谢云书睫毛轻颤:“会疼。”
“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但你必须醒。这扇门等了百年,不是为了藏宝,是为了等一个能认出它的人。”
他望了她一眼,那目光深远如古井。
然后接过碗,一饮而尽。
刹那间,他全身剧震!
双目骤然睁大,瞳孔泛起一层淡金,像是有火焰在血管里点燃。
他蜷缩在地上,手指深深抠进泥土,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呻吟,仿佛正承受千钧重压。
“他在对抗什么?”林昭惊问。
“不是对抗。”石婆婆喃喃,“是在接收——祖先的意志正在灌注。”
话音未落,谢云书猛然起身!
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脚步踉跄却不偏不倚,直直走向石门。
他的右手缓缓抬起,食指如被无形之力牵引,轻轻落在第一道断符之上。
第二道。
再划。
第三、第四、第五……
每触一笔,石门便轻颤一分,空气中响起细微嗡鸣,如同远古编钟余音缭绕。
而那七道断符,竟随着他的指尖轨迹,逐渐浮现出淡淡的赤色光痕,宛如鲜血重新流淌。
苏晚晴死死盯着他的动作——这不是随意描画,而是某种仪式性的印记顺序!
“血引、音律、星图……”她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小满叔父说过的话,“原来开启之法,是‘触符成阵’!需要集齐七物,更需要执钥之人以特定方式唤醒符文!”
轰——
一声低沉的轰鸣自地底传来,整座石门开始微微震动,缝隙之间,竟渗出一股温润气流。
风拂过众人面颊,带着铁锈的陈旧气息,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像是尘封百年的庙宇终于开启了一线光明。
石门中央,一道极细的裂缝悄然浮现。
没有金银倾泻,没有珠玉生辉。
只有黑暗深处,静静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板。
其上,镶嵌着七个形状各异的凹槽,材质分明:青铜、玉石、骨片、玄铁、水晶、陶土、还有一枚空缺的——不知归属何物。
而那枚始终未能插入的青铜钥匙,在这一刻,竟在苏晚晴手中轻轻震颤,仿佛终于找到了它真正的归处。
门缝开启刹那,一股温润气流自幽深之处涌出,拂过众人面颊,带着铁锈的陈旧与檀香的沉静,仿佛百年尘封的记忆终于吐纳第一口呼吸。
没有金银倾泻,没有珠玉生辉,唯有黑暗深处,静静立着一块通体漆黑的石板,似能吞噬月光。
苏晚晴瞳孔微缩,脚步却坚定不移地踏前一步。
那石板高三尺、宽两尺,表面光滑如镜,镶嵌其上的七个凹槽材质各异:青铜斑驳、玉石温润、骨片泛黄、玄铁冷冽、水晶剔透、陶土粗朴——最后一枚空缺处,形状奇特,似是人形指骨所嵌之位。
她心头一震:这七物,不正是他们一路拼死寻回的谢家遗信?
祖母的绣鞋扣、井底铜铃、断剑残刃、老槐树心、灶神牌位碎片、盲婆婆赠的凿井石……还有谢云书腕上那枚从未离身的墨玉镯?
一一对应,分毫不差。
“原来……钥匙从来不是用来开门的。”她低声喃喃,指尖轻抚石槽边缘,“而是让门,认出它的主人。”
就在这时,墨先生踉跄上前,颤抖的手几乎抓不住拐杖。
他死死盯着石板背面新浮现的一幅地图——山川走势、水脉纵横、城池星罗棋布,密密麻麻标注着十三座私屯粮仓、七条地下暗道、三处兵工厂位置,每一条都以朱砂圈点,赫然写着“北舆军粮册·终版”。
“这……这是前朝灭国前销毁的‘天下仓廪总图’!”他声音嘶哑,眼眶迸出血丝,“当年谢家掌江南漕运、督十万屯田,太子亲授此册,只为防边患饥乱。可先帝忌惮谢氏权柄,借清吏之名焚毁全档,连史官都不敢记一笔!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空气骤然凝滞。
苏晚晴却没说话。
她将七件遗物逐一嵌入凹槽,动作沉稳如祭礼。
当最后一块陶片咔哒落定,整块石板猛然一震,中央裂开一道细缝,缓缓升起一枚玉印。
盘龙为钮,龙鳞纤毫毕现,龙目竟嵌有两点赤晶,似在暗中窥视人间。
印文阴刻五字——
“钦命江南水利总督·谢”
那一瞬,天地仿佛静了。
她还未反应,远处山道忽然传来急促马蹄声,踏碎夜露,直奔井口。
一名白袍侍卫翻身下马,铠甲染尘,额角带血,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太子诏令:七日后,召苏氏晚晴携‘惠民渠图’入京述职!”
风卷起信角,苏晚晴站在石门前,手中紧握玉印,掌心已被棱角磨得发烫。
她低头看向仍昏睡在石壁边的谢云书——他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残留水渍,额上青筋隐现,像是还在与祖先的意志搏斗。
她忽然笑了,低语轻得只有自己听见:
“你以为你要找的是身份?不,你爹留给你的,不是一块印,不是一个名。是一整个江山该怎么活。”
而在千里之外的东宫深处,烛火摇曳。
太子伫立窗前,手中一份密报正被投入炉中。
火舌舔舐纸面,最后显露出几个字:“龙吟井启,地枢现图。”
他望着灰烬化蝶飞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喃喃道:
“谢家……果然没死绝。”
暴雨过后的第八夜,杏花村依旧寂静。
苏晚晴从龙吟井归来,肩头还沾着地底的苔痕,尚未喘息,村口方向忽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