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风已止。
教坊司偏殿内残烛将尽,谢云书仍静坐不动,指尖在琴面最后一道刻痕上轻轻一叩——三长两短,七下轻点。
那节奏无律无调,却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插入大周朝最隐秘的命脉缝隙之中。
他闭目喘息,唇色泛青,额角冷汗顺着苍白的鬓发滑落。
方才那一曲《霜夜行》并非仅为杀敌,更是传令。
每一个错位的音符、每一次银针卡弦的震颤,皆是加密过的军令密语。
而今,这指令已随余音渗入地下暗线,送往十二州府的乐班、茶肆、码头、驿站。
老琴师便是其一。
这位曾为弦月卫首席乐官的老者,在断指之后隐姓埋名三十年,只因当年不肯为新帝篡改《山河祭》的宫调。
如今他在城西陋巷中接到一张匿名谱纸,打开刹那,手竟微微发抖——那不是曲子,是战鼓,是号角,是谢家遗孤以血为墨写下的“还魂帖”。
“‘海棠燃’……”老人喃喃,枯手抚过谱末花印,眼中浊泪翻涌,“是要掀天了。”
他连夜熔铜铸模,重调律尺,亲自监制十二张新谱。
每张皆以民谣小调为表,实则暗藏共振频率与节拍密码。
明日起,这些乐谱将以“民间技艺交流”之名,由各地乐班互换学习。
无人察觉异常,可一旦齐奏,便是千里同声、万耳共震的控心之阵。
而在皇城另一端,沈青砚正跌坐在天机阁密室内,耳畔嗡鸣不止。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只破裂的共鸣瓮,残片中残留的朱砂粉末竟自发排列成诡异星图。
方才那段录音,他本以为只是音律错乱,便戴上特制铜丝耳罩重放——岂料刚至第九拍,脑中骤然炸开一片赤焰!
火光中,一座军帐熊熊燃烧,帅旗猎猎作响,上书一个龙飞凤舞的“谢”字。
那是二十年前被朝廷明令焚毁的北境统帅旗,也是当今圣上最忌讳的旧梦。
“不可能……那是禁术!”沈青砚猛地扯下耳罩,呼吸急促,瞳孔剧烈收缩,“心音摄魂……竟能借声波引动心象幻境?!”
古籍有载:“昔有乐巫,能以五音乱七情,六律夺人心志。闻之者或癫或仆,甚者自焚于梦。”
世人皆当是荒诞传说,可此刻,他亲历其害。
更让他脊背发寒的是门外传来的急报——
“大人!北营传来消息,那批收缴的‘逆党资财’中三百二十七口酱坛……昨夜尽数自行裂开!坛内所封陈年酱醅无一腐坏,反而……泛出金红色泽,香气十里不散!”
“什么?!”沈青砚猛然站起,撞翻案几,“那些可是封存十年的罪证!怎会……”
话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数日前农信坊对外宣称推出新品——“九酿春露”,原料秘不可宣,但传言与当年谢家私酿的“赤霖酱”有关。
冷汗顺着他后颈滑落。
他终于意识到:那一夜的琴声,并非仅仅摧毁了监听设备。
它是一把钥匙,开启了一场横跨十年、贯穿南北的复仇布局。
而那个病弱女子般的“谢娘子”,根本不是病人——她是执棋者,是吹角人,是用音律与滋味织网的猎手。
与此同时,远在京郊的农信坊后院,灶火未熄。
一口黑陶大锅静静熬煮着浓稠药膳,蒸汽氤氲,带着奇异芬芳升腾而起,缭绕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