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卷天,驼铃断响。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赤脊戈壁的每一寸土地,连石头都被磨成了粉末。
三日未见一滴雨,水囊瘪得能听见晃动的回音。
队伍里最壮实的汉子嘴唇都裂开了血口,而那头曾撞碎尸蛇颅骨的雪獒,此刻也伏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皮毛干枯如枯草。
谢云书靠在一块风蚀岩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的指尖仍在微微颤抖——昨夜以血温针,耗损的不只是体力,更是命脉。
可他不能倒。
第七州“风喉原”的银针还在震颤,若中断共鸣,千年积压的风煞便会反冲地脉,再度撕裂刚刚愈合的伤痕。
就在这死寂之中,小满突然扑倒在沙丘上,耳朵紧贴地面,浑身剧烈颤抖。
“有声音……地下……是哭声!”他睁大眼睛,瞳孔收缩,“千年前被活埋的引水工!他们在喊‘水要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荒漠掘水?
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苏晚晴没有迟疑。
她一把抽出腰间短铲,狠狠砸进沙土:“挖!信他!”
铁器与砂石摩擦出刺耳声响。七尺之下,铁铲突然一空。
汩——
一股清泉自裂缝中缓缓涌出,带着微甜的气息,却又泛着淡淡的碱味。
这不是普通的地下水,而是古渠遗脉残存的最后一口“活气”。
“真是古渠脉眼!”霍一刀跪在坑边,老手探入水中,激动得声音发抖,“传说中萧氏王朝十万民夫修渠三年,最后全被镇杀填坑……原来他们的血,真的喂养了地脉!”
苏晚晴立即下令,取出随身携带的“信义酱菌液”——这是她以西域葡萄、高原青稞与特选乳酸菌群发酵而成的活性菌剂,专用于激活沉睡土壤。
她亲自将菌液倒入泉水中,搅拌均匀,再命人泼洒至周围枯土。
夜色降临,万籁俱寂。
可就在黎明破晓前,奇迹发生了。
一片片淡绿色的嫩芽,从焦黑的沙地中钻出,细弱却倔强。
那是沙棘的幼苗,在死寂千年的戈壁上,第一次重新呼吸。
苏晚晴站在高处,望着远处地平线上隐约浮现的古城轮廓,低语:“原来大地从不遗忘。”
风起时,她转身走向风喉原中央那根嗡鸣不止的银针。
霍一刀正皱眉检查针架,忽然手指一顿:“糟了!针尾出现裂纹。”他抬头看向苏晚晴,声音沉重,“这地方风煞太烈,银针撑不过三天就得报废。”
工匠们纷纷低头,一根地脉针造价堪比百亩良田,若每三日换一根,整个北疆工程将陷入停滞。
可谢云书却轻轻摇头。
他缓步上前,指尖抚过针身,感受着风与金属共振的频率,忽然道:“不必换。”
众人愕然。
“我来养它。”他说得极轻,却如惊雷落地。
当夜,他在针座旁盘膝而坐,割开手腕,任鲜血滴入针基凹槽。
血珠落下瞬间,银针竟发出一声悠长嗡鸣,仿佛琴弦被拨动,随即与风势同频共振,整根针体开始轻微震颤,竟渐渐稳住了地气波动。
苏晚晴站在不远处,心口发紧。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以自身经脉模拟地脉,用血肉之躯承接风煞侵蚀。
这是拿命在换时间。
她咬牙转身,疾声下令:“搬蜂窝陶砖!照酿酒窑保温法,围筑针基!”
工匠们迅速行动。
这种陶砖是她根据前世酒窖保温原理改良而成,内部多孔,能减缓风力对金属的直接冲击,同时蓄热调温,稳定共振环境。
晨光初照,风停了一瞬。
就在那一刻,第一株沙棘破土而出,嫩绿的叶片迎风轻颤,像是向天地递交的第一封归降书。
小满坐在沙地上,摊开羊皮卷,正绘制《脉动图》。
笔尖划过地图,忽然手一抖,墨迹拉出一道红线——竟是笔锋割破了指尖,血线蜿蜒,正好落在第九十九个标记点上。
他眼神涣散,喃喃道:“第九十九个点……在昆仑断崖。但那里没有路,只有坠落。”
岩娘曾说过,断崖之下是“地心锁链”的封印口,历代脉师走到那里,便再不敢前行一步。
因为下去的人,从未回来。
帐篷内,油灯摇曳。
苏晚晴盯着陈伯那张泛黄旧图良久,指尖缓缓抚过边缘一行模糊小字:“勿往,危极”。
她沉默片刻,提笔在旁轻轻补上一句:
“若无人去,万民何依?”
然后,她将整张图投入火盆。
火焰腾起,纸页卷曲成灰,随风飘向夜空,像是某种无声的誓约。
营地渐入寂静,唯有银针余音袅袅,与风共舞。
然而就在沙丘背面,一阵极其细微的异响悄然传来——像是指甲刮过岩石,又似关节错位的咔嗒声。
黑鸦猛地睁开眼。
他本不该醒。
但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救了所有人:每夜必巡三圈,不动声色,如影随形。
此刻,他缓缓起身,目光如鹰隼般锁定沙丘阴影处。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