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依旧倾洒在校园门口，怀中的向日葵散发着温暖蓬勃的生机，周围是欢声笑语、互相道别的毕业生们。然而这一切，都仿佛与林小夕隔开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玻璃罩。
顾夜白车子绝尘而去时那瞬间冷硬的眼神和仓促离去的背影，像一盆冰水，将她从毕业的喜悦巅峰骤然浇醒。
公司急事？
又是这个万能而苍白的借口。
可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他接到来电（或者说，感受到那特定震动）时神色的骤变。那不是处理普通公务的表情，那是如临大敌般的警惕和冰冷，与她曾在海岛上、在书房外感受到的气息如出一辙。
那部老旧的、会闪烁幽蓝光芒的手机……它再次带来了什么消息？
不安像藤蔓般迅速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方才被阳光和祝福烘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她抱着花束，独自站在原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茫然和……孤单。
“小夕？怎么了？顾总呢？”苏晓琪和几个同学拍完照找了过来，疑惑地看着她独自一人。
“……他公司有急事，先走了。”林小夕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想破坏大家的气氛。
“啊？这么忙啊？毕业典礼都没陪你完……”一个同学小声嘀咕，被苏晓琪用手肘捅了一下。
“大总裁嘛，理解理解！”苏晓琪赶紧打圆场，挽住林小夕的胳膊，“走走走，咱们自己庆祝去！说好的，今天不醉不归！”
林小夕被朋友们簇拥着，却有些心不在焉。她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消息。他甚至连一条“安全到家”或“稍后联系”的短信都没有。
这种彻底的、仿佛被遗忘般的沉寂，让她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
所谓的庆祝聚餐，她也食不知味。周围的热闹反而更加反衬出她内心的惶惑。同学们关于未来工作的讨论，关于男朋友的玩笑，她都只是勉强应和着，笑容僵硬。
聚餐结束后，苏晓琪不放心她，坚持要送她回公寓。
“你真没事吧？”到了公寓楼下，苏晓琪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顾总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连神经大条的苏晓琪都看出了不对劲。
林小夕摇摇头，抱了抱好友：“我没事，可能就是有点累了。你快回去吧，今天谢谢你们。”
送走苏晓琪，林小夕独自走进电梯。冰冷的金属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不安的心跳声。
打开公寓门，里面一片漆黑寂静。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早上离开时留下的淡淡须后水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空荡。
他没有回来。
她打开灯，换上拖鞋，将那束灿烂的向日葵插进花瓶，放在客厅茶几上。金黄色的花朵在灯光下依旧明媚，却无法驱散屋内的冷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夜幕降临。
林小夕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电视里播放着喧闹的综艺节目，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手机就放在手边，屏幕始终黑暗。
她试图给他发一条微信：「你还好吗？事情处理得顺利吗？」
消息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焦虑和担忧开始演变成一丝委屈和生气。到底是什么样天大的事情，让他连报个平安的时间都没有？他就一点不担心她会害怕吗？
她想起旅行时，即使再忙，他也会让她知道他的去向。而现在……
夜色越来越深。指针滑过十点，十一点……
林小夕从最初的担忧、委屈，逐渐变得有些害怕起来。她开始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方向想——他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那些他口中的“麻烦”，是不是远比她想象的更危险？
她甚至拿起座机话筒，想给他打个电话，却又怕万一他正在处理紧要关头，自己的电话会打扰他，反而坏事。
这种无能为力的等待，几乎要将人逼疯。
她关掉电视，蜷缩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望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背后，似乎都有一个温暖的家，而她却独自守在这座冰冷华丽的笼子里，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他在哪里，是否安全。
巨大的孤独感和恐惧感将她吞没。
她忽然非常非常想他。想他温暖的怀抱，想他低沉的声音，想他哪怕只是简单地坐在身边看文件时带来的那种安稳感。
这种思念，在寂静和恐惧的催化下，变得格外尖锐和疼痛。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看着相册里这几天拍的照片——海边夕阳下的剪影、摩托艇上他宽阔的背脊、洞穴口他担忧的眼神、毕业典礼上他送花时的温柔笑意……
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短暂的甜蜜和温暖。而此刻看来，却更像是一场美好却易碎的梦。
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下来，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他在阳光下微笑的脸。
她就这样蜷缩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种半睡半醒的、不安的浅眠之中。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漫天绚烂的烟火，一会儿是冰冷爆炸的海面，一会儿是他决绝离去的背影……
不知是夜里几点，一阵突兀的、急促的门铃声猛地将林小夕从混乱的梦境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惊魂未定地看向门口。
谁？！
会是他吗？还是……别人？
门铃执拗地响着，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小夕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后，屏住呼吸，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楼道灯光下，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穿着某家高端餐厅制服的送餐员，手里推着一辆餐车。
送餐员？这么晚？
她犹豫了一下，警惕地打开内链，将门开了一条缝隙：“请问你找谁？”
“您好，请问是林小夕小姐吗？”送餐员彬彬有礼地询问，“一位顾先生为您预订的宵夜。”
顾先生？他安排的？
林小夕愣了一下，迟疑地打开门。
送餐员将精致的餐车推进来，上面放着几个盖着银色盖子的餐盘，还有一个小巧的蛋糕盒和一壶冒着热气的花茶。
“顾先生吩咐，务必在十一点半准时送到。祝您用餐愉快。”送餐员完成工作，礼貌地退了出去。
门再次关上。林小夕看着餐车上还冒着热气的食物，心里更加困惑。他还有心思给她订宵夜？甚至精确到送达时间？那他为什么一条消息都不回？
她走过去，掀开餐盘的盖子。里面是她喜欢吃的几样清淡小菜和点心，都是热乎乎的，显然是刚做好不久。
蛋糕盒里，是一块小巧精致的提拉米苏，旁边放着一张手写卡片。
她拿起卡片，上面是顾夜白熟悉而凌厉的字迹：
「毕业快乐。抱歉，晚归。乖乖吃饭，等我。——夜白」
简短的几句话，却让林小夕悬了一晚上的心，骤然落回了实处。巨大的 relief 袭来，甚至让她腿软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他没事。他还记得她。他甚至算好了时间让她吃宵夜。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暖意交织着涌上心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捧着那张卡片，反复看着那几行字，仿佛能从中汲取到力量。
虽然疑惑仍未解答，但至少，她知道他是安全的，并且心里记挂着她。
她听话地坐下来，小口小口地吃着还温热的食物。味道很好，但她吃得更多是因为这是他吩咐的，仿佛这样做，就能离他更近一点。
吃完宵夜，收拾好餐车，时间已经过了午夜。
他说的“晚归”，是多晚？
等待不再像之前那样焦灼难熬，但思念却并未减少分毫。她洗了澡，却毫无睡意，干脆抱着毯子回到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漫无目的地换着频道，耳朵却时刻竖着，留意着门口的动静。
每一丝楼道里传来的微弱声响，都会让她心跳加速，期待地看向门口，然后又失望地垂下眼眸。
夜色越来越深。城市逐渐沉睡。
就在她以为他今晚可能不会回来，准备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时——
玄关处，终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林小夕瞬间坐直了身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门被轻轻推开。
顾夜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看起来极度疲惫，身上还穿着白天那身西装，但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扯松了，头发也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倦色，眼底甚至有淡淡的红血丝。
然而，当他看到蜷缩在沙发上、明显在等他的林小夕时，那双疲惫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浓烈的、复杂的情感——有歉意，有心痛，有温柔，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
“怎么还没睡？”他关上门，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浓的倦意。
林小夕扔开毯子，赤着脚跑过去，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她的动作太快太急，顾夜白被撞得微微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形。他清晰地感受到怀里身体的微微颤抖和依赖。
他愣了一秒，随即毫不犹豫地扔开手上的外套，用力回抱住她，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下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
两人就这样在玄关紧紧相拥，谁都没有说话。寂静的深夜里，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声。
他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意和淡淡的烟草味（他平时极少抽烟），混合着他本身清冽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尘埃味。
林小夕抱了他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声音带着委屈的后怕：“你吓死我了……怎么都不回消息……”
顾夜白身体微微一僵，抱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声音充满歉意：“对不起……情况特殊，不方便联系。以后不会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但语气里的沉重和歉意是真实的。
林小夕从他怀里抬起头，想看看他，却敏锐地注意到他左手手腕上，似乎多了一道细细的、新鲜的划痕，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显得有些刺眼。而那条她送的黑曜石手链，依旧好好地戴在另一边手腕上。
她的心猛地一揪：“你的手……”
顾夜白下意识地将左手往身后缩了一下，语气轻松地掩饰：“没事，不小心刮了一下。别担心。”
他的躲避和轻描淡写，让林小夕的心再次沉了下去。她知道，他一定又去处理那些“危险”的事情了。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将脸重新埋进他的胸膛，低声道：“……以后能不能……别让我一个人等这么久？我会害怕。”
顾夜白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他低下头，深深地看着她发顶的旋涡，眼中翻涌着剧烈的心疼和某种决绝的情绪。
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他的目光在灯光下深邃得如同漩涡，里面充满了疲惫、后怕，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不会了。”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郑重地如同起誓，“小夕，再给我一点时间。”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嘶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
“等我彻底扫清所有垃圾和障碍，我保证，不会再让你担惊受怕，不会再让你一个人等待。”
“我会给你一个……真正安稳的未来。”
他的承诺沉重而滚烫，烙在林小夕的心上。她看着他那双盛满了复杂情绪却无比认真的眼睛，所有的不安和委屈，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她相信他。无论前路还有什么，她选择相信他。
她踮起脚尖，主动吻上他微凉的唇。
这个吻，不带情欲，只有深深的思念、安慰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顾夜白愣了一下，随即回应了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充满了珍视。
良久，他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疲惫的眼底终于染上一丝真实的暖意：“很晚了，去睡吧。”
“嗯。”林小夕点点头，却拉着他的手不放，“你也休息。”
“好。”他顺从地跟着她走向卧室。
这一夜，顾夜白没有再去书房，也没有睡沙发。他洗去一身疲惫和风尘，换上家居服，在林小夕身边躺下，从身后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踏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林小夕靠在他怀里，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沉沉睡去。
感受到怀里的人呼吸变得绵长，顾夜白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的眼神清明而冷冽，毫无睡意。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被林小夕枕着的手臂，悄无声息地起身下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走到客厅，拿起那只被他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了那部老旧的黑色手机。
他拿着手机，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城市沉睡，只有零星灯火。
他熟练地开机，屏幕亮起幽暗的光。他快速地输入一长串密码，调出一个加密的通讯界面。
界面上，只有一条已读信息，发送时间是数小时前：
「目标已清除。线索暂断，‘巢穴’警觉，建议蛰伏。」
顾夜白盯着那条信息，眼神冰冷如寒潭，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敲击，最终只回复了两个字：
「收到。」
他删除了所有记录，关掉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那道新鲜的划痕，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未知的风暴。
远方的天际线上，晨曦尚未到来，最深的黑暗正在悄然涌动。
风暴，并未结束。
它只是转入了更深、更暗处，等待着下一个掀翻一切的时刻。
而此刻，卧室里，睡梦中的林小夕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呢喃出那个让她安心的名字：
“夜白……”
窗前的男人背影僵硬了一下，周身冰冷的戾气在听到这声呢喃时，悄然消散了几分。
他最终没有回头，只是将那只老旧手机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通往深渊的钥匙，也攥着必须守护的光。
长夜未尽。
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第五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