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那短暂却灼人的触感,像一枚烙印,深深刻在了林小夕的皮肤之下,血液之中,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滚烫的回响。
顾夜白已经退开,恢复了那副冷硬如冰的铠甲,迅速下达着指令,联系李工处理那个致命的逻辑炸弹。他的声音冷静平稳,仿佛刚才那个额头相抵、流露脆弱的男人只是她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可小夕知道不是。
手臂上残留的被他握过的力度,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温软触感,还有他后退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未来得及完全收敛的复杂情绪……每一个细节都无比真实地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脸颊却烫得惊人,大脑因为这过载的刺激而一片混乱,只能看着他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听着他用最专业的术语掌控局面。
李工带着团队很快涌入一号会议室,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高效。顾夜白迅速交代清楚情况,整个过程没有再看她一眼。
小夕默默地退到角落,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战场的局外人,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共舞”仿佛只是一段被掐断的平行时空。
危机暂时解除,但后续的溯源、修复、以及应对投资方的压力,才刚刚开始。
顾夜白抬手看了眼腕表,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对李工吩咐:“这里交给你。稳定后第一时间通知我。”
说完,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一边快速穿上,一边朝会议室门口走去。经过小夕身边时,他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但并未停留,只是极快地扫了她一眼,语气不容置疑:“你跟我来。”
小夕懵懵地跟上他的脚步,坐进车里,看着他疲惫地靠在后座,闭目揉着太阳穴。车子驶向的方向,是城市最顶级的酒店之一。
“顾先生,我们这是……”
“最大的投资方,德纳资本的负责人今晚的飞机,临时要求见面。”顾夜白没有睁眼,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对方嗅觉很灵敏,恐怕已经听到了风声。”
小夕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投资方在这种时候施压,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我去合适吗?”她小声问,觉得自己完全帮不上忙,甚至可能添乱。
“合适。”顾夜白睁开眼,侧头看向她,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显,但眼神却异常清醒,“你需要了解项目可能面临的最坏情况。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你刚才看到的,或许能帮我回答一些‘技术’之外的问题。”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顾夜白深吸一口气,下车的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仿佛被瞬间收敛殆尽,他又变回了那个无懈可击、气场强大的星晷科技cEo。
宴会厅包间里,气氛并不轻松。
德纳资本的负责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姓赵,带着两位助理,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审视和疑虑。
寒暄过后,赵总果然直奔主题,语气带着关切,实则施压:“顾总,听说星晷这边最近遇到点技术上的小麻烦?‘蜃楼’这个项目我们可是寄予厚望,投入巨大,眼看就要到关键节点,可不能再出任何纰漏啊。”
顾夜白神色平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淡然:“技术迭代过程中的正常压力测试,已经解决了。劳赵总费心。”
“哦?只是压力测试?”赵总身体微微前倾,笑容不变,话语却步步紧逼,“可我听到的风声,可不只是测试那么简单。数据安全可是底线,万一核心算法有什么闪失,或者项目延迟……董事会那边,我也不好交代啊。”
气氛瞬间变得紧绷。
小夕坐在顾夜白下首,手心捏了一把汗,她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刀锋。
顾夜白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他微微向后靠向椅背,目光平静地迎上赵总审视的视线,嘴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那一刻,小夕仿佛看到了“夜墨”附体——那个在文字世界里纵横捭阖、逻辑锋利、寸土不让的男人。
“赵总关心项目进度,可以理解。”顾夜白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置疑的力度,“但捕风捉影,听信谣言,似乎不是德纳一贯的专业风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总身后的助理,语气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刀:“攻击确实有,来自海外某个擅长商业间谍的团队。对方利用了某个未公开的系统漏洞,很专业。”
赵总脸色微变。
顾夜白继续道,语速不快,却逻辑严密,层层递进:“但星晷的防御体系,在设计之初就考虑了远超常规商业级别的安全风险。数据多层加密,分布式存储,核心算法物理隔离。对方窃取的,只是一些早已过时淘汰的初始测试数据碎片,价值为零。”
“至于项目延迟……”他微微倾身,目光锐利如鹰隼,“对方的目的正是如此。制造恐慌,拖延进度,为他们自己的仿制产品争取时间。赵总此刻的担忧,恰恰是他们最想看到的结果。”
他身体重新靠回椅背,语气恢复淡然,却带着强大的自信:“危机已经解除,漏洞已完成封堵并同步了安全联盟。‘蜃楼’的进度,只会提前,不会延后。如果德纳对此失去信心,基于合同条款,星晷愿意按协议回购股份。”
一番话,冷静,犀利,既有技术层面的清晰解释,又有商业层面的强硬反击,甚至直接抛出了“回购”这颗重磅炸弹,将压力完全反弹了回去!
赵总的脸色变了又变,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了,他干笑两声:“顾总言重了,我们当然是相信星晷的实力的!只是作为投资方,必要的关切……”
“关切收到。”顾夜白淡淡打断他,举杯示意,“星晷欢迎一切基于事实的关切。”
一场潜在的危机,被他用最“夜墨”的方式,干脆利落地化解。
小夕坐在旁边,看着他在谈判桌上挥斥方遒、冷静锋利的模样,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崇拜和……骄傲。
宴席在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
送走赵总一行,顾夜白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微微松懈了一点。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脸色在酒店走廊明亮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顾先生,您没事吧?”小夕担忧地上前一步。
“没事。”他摆摆手,声音却透着一股虚弱的沙哑,“老毛病,有点头疼。”
两人沉默地走向电梯,下楼。
坐进车里,顾夜白几乎是在车门关上的瞬间,就彻底卸下了所有强撑的力气。他重重地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睛,眉头因痛苦而紧紧蹙起,呼吸变得有些沉重急促。
“顾先生?”小夕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看起来非常不对劲。
顾夜白没有回应,只是极其疲惫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事。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车流中。窗外的霓虹灯光划过他苍白的脸,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小夕紧张地看着他,手足无措。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虚弱的样子。
忽然,车子经过一个略微颠簸的路段。
顾夜白的身体随着颠簸无力地向一旁歪倒——
他的头,轻轻地、毫无意识地靠在了小夕纤瘦的肩膀上。
小夕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
他的额头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肩颈皮肤,传来异常滚烫的温度。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止痛药的苦涩,彻底将她笼罩。
他呼吸灼热,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即使在无意识的昏沉中,也仍在对抗着巨大的痛苦。
小夕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他这罕见的、卸下所有防备的时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种混合着巨大心疼、难以言喻的心酸、以及一丝隐秘悸动的复杂情绪,像潮水般汹涌地淹没了她。
这个强大如神只、冷漠如冰山的男人,此刻竟如此脆弱地依靠着她。为了项目,他透支了自己的一切。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涩感。
一滴温热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它悄无声息地滴落,恰好落在顾夜白搭在腿上的、微微蜷起的手背上。
那滴泪珠,晶莹而滚烫。
在他的手背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然后,缓缓地洇开一小片湿痕。
几乎是在同时——
小夕清晰地感觉到,靠在她肩上的顾夜白,那原本因痛苦而紧绷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只被她眼泪滴落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仿佛即使是在昏沉的意识深处,也感知到了那滴眼泪的……温度和重量。
小夕屏住呼吸,心跳骤停。
他……醒了吗?
还是……只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她僵硬地维持着姿势,不敢低头去看,只能感受到他依旧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感受到他指尖那细微的、令人心尖发颤的蜷缩。
车窗外,城市的夜景无声流淌。
车内,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只有那滴洇开的泪痕,和他无意识蜷起的指尖,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滚烫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