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星晷项链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烙进皮肤,也烙进心里。林小夕独自一人在空旷的画室里不知呆了多久,直到模拟的星河渐渐黯淡,晨曦透过高窗洒落,她才像从一场漫长而沉重的梦中惊醒。
答案,在她手里。
这五个字,重逾千斤。
她最终没有戴上那条项链,而是将它小心地收进了贴身的衣袋里。像是怀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一个未定的未来。
回到学校,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她强迫自己投入学习,准备系里的展览,但心神总是恍惚。顾夜白没有再联系她,仿佛真的将一切决定权完全交出,沉默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这种沉默,比任何追问都更让她心乱如麻。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刚从图书馆出来,手机便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简洁而冰冷:
【林小姐,我是顾明澜。下午三点,大学路蓝湾咖啡馆,见一面。关于夜白和星晷的未来,我想你需要知情。】
落款直接是顾夜白母亲的名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小夕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这一次,不再是酒店宴会厅的公开羞辱,而是私下的、更具针对性的约谈。她知道,这绝不会是一次愉快的下午茶。
下午三点,蓝湾咖啡馆最僻静的卡座。
顾明澜已经到了。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深蓝色套装,没有多余的配饰,只有腕间一块价值不菲的钻表彰显着身份。她面前放着一杯清水,正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神情专注而冷冽,仿佛不是在等人,而是在进行一场商业会谈。
小夕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声音有些发紧:“顾夫人。”
顾明澜抬起眼,目光像精确的扫描仪,从上到下将小夕打量了一遍,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林小姐,时间宝贵,我就直说了。”
她将平板电脑放到一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优雅,却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我调查过你,很彻底。家境清白,父母是受人尊敬的老师,你本人也很有才华,成绩优异。如果不是牵扯到夜白,我或许会欣赏你这样的年轻人。”
先扬后抑,标准的谈判手法。
小夕的心沉了下去,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手。
“但是,”顾明澜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欣赏不能当饭吃,更不能支撑起一个企业的未来和一个家族的兴衰。夜白走到今天,付出了多少,背负了多少,你了解吗?”
她不等小夕回答,便继续冷声道:“星晷科技不是他小孩子过家家的玩具。它背后是顾家庞大的资本投入、错综复杂的利益网络,以及……他当年为争取独立运营权,与家族签下的对赌协议。”
“对赌协议”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小夕的耳朵。
“协议规定,星晷必须在三年内达到约定的市场份额和盈利指标,否则,他将失去公司的绝对控股权,必须回归家族企业,接受家族的全面安排——包括婚姻。”顾明澜的语气平静无波,却字字惊心,“‘蜃楼’项目,是他赢下对赌的关键。而现在,这个项目因为之前的黑客事件和后续的舆论风波,已经引起了主要投资人的强烈不安。”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小夕苍白的脸:“你觉得,在这个时候,如果他再传出任何一点与核心项目‘合作者’的不利绯闻,甚至因此影响决策判断,那些虎视眈眈的股东和家族里的其他人,会怎么做?”
小夕的指尖冰凉,嘴唇微微颤抖。她从未想过,在她看到的光鲜背后,竟是如此巨大的压力和冰冷的规则。
“我不是在威胁你,林小姐。”顾明澜的语气甚至放缓了一些,却更令人窒息,“我是在陈述事实。夜白的才华和野心,需要更大的舞台和更稳固的基石。这些,你给不了他。但有些人可以。”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轻轻推到小夕面前。
照片上是一位穿着优雅、气质干练的年轻女性,正与几位看起来像是政商名流的人士交谈,举止得体,自信从容。
“叶氏集团的千金,叶琳的堂姐,叶琬。哥大商学院毕业,如今掌管叶家部分核心业务。无论是家世、能力、还是能带来的资源,都与夜白堪称天作之合。叶家也很看好这桩联姻,这能为他顺利赢下对赌提供最坚实的保障。”
顾明澜看着小夕,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冷漠:“这才是对他而言,最‘理智’的选择。爱情?”她轻轻嗤笑一声,仿佛在说一个幼稚的笑话,“那是在确保帝国不会倾塌之后,才有资格考虑的奢侈品。”
“你如果真的为他好,”她最后说道,语气斩钉截铁,“就应该知道怎么做。离开项目,离开他。不要成为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更不要让他因为你,而失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那太自私了。”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狠狠砸在小夕的心上。
对赌协议,家族压力,商业联姻,帝国基石……这些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词汇,此刻如此真实而残酷地摊开在她面前。
顾母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辱骂羞辱,她只是用最冷静、最理性的方式,将她与顾夜白之间那道巨大的、不可逾越的鸿沟,清晰地指给她看。
她所有的勇气,所有因他那句“答案在你手里”而升起的微弱希望,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是啊。
她凭什么?
凭她那点微不足道的才华?凭她一无所有的家世?还是凭她那份可能成为他负累的、冲动的喜欢?
巨大的无力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她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顾明澜看着她的反应,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知道,这个女孩听进去了。
就在这时——
“看来,我对您的‘知情权’理解有误。”
一个冷沉得如同淬冰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卡座旁响起。
小夕猛地抬头。
顾夜白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穿着一身黑色西装,身形挺拔,脸色冷峻,眼底蕴藏着风暴前的死寂。他显然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赶来,周身还带着室外的冷意和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意。
他的目光先是极快地扫过小夕苍白失措的脸,看到她没事,眼底的冰寒才稍稍缓和一丝,随即如同利刃般直射向自己的母亲。
“母亲,我以为您约见我的项目合作者,是为了沟通技术细节。”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没想到,是来进行一场毫无根据的‘利益分析’和‘人生规划’。”
顾明澜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她显然没料到儿子会突然出现:“夜白!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顾夜白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您是不是忘了,星晷的首席安全官,最早是谁推荐给我的?”
他上前一步,并非站到小夕身前保护,而是以一种绝对平等的姿态,站到了小夕这一侧,与自己的母亲形成了对峙之势。
这个细微的站位,已然说明了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锐利如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划清界限:
“我的成败,我的未来,从不由他人定义。”
“过去不是,现在不是,未来更不会是。”
“对赌协议是我签的,后果我自己承担。星晷的未来,靠的是技术壁垒和市场选择,而不是任何形式的联姻捆绑。”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张叶琬的照片,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厌恶。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顾明澜震惊而愤怒的脸上,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如果您,或者家族里的任何人,认为可以通过施压于我身边的人来达到目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那么抱歉。”
“无论代价是什么,”
“我付得起。”
话音落下,整个咖啡馆角落静得落针可闻。
顾明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儿子,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样。那里面有震惊,有愤怒,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别的情绪。
顾夜白不再看她,他微微侧过身,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惊中的小夕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带着一丝室外的微凉,就那样平静地摊开在她面前。
这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一个选择。
是继续留在原地,被那些冰冷的现实和威胁压垮?
还是抓住他的手,相信他所说的“付得起”?
小夕仰头看着他冷峻却坚定的侧脸,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顾明澜的目光也死死地盯着她,带着最后的威压。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小夕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看着眼前这只曾经为她挡过风雨、递过薄荷糖、此刻正邀请她共同面对一切的手。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颤抖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顾夜白的掌心。
他的手指瞬间收拢,温热而有力,牢牢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仿佛握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然后,他不再看任何人,牵着她,转身,大步离开了咖啡馆,将那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和所有冰冷的算计,彻底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