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驶离机场,将那些令人不快的喧嚣和闪光灯彻底甩在身后。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熟悉又陌生。
车厢内气氛凝滞。林小夕依旧有些惊魂未定,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那个记者尖锐刻薄的问题,像一根刺,扎在她心上——“您认为您与顾总的身份差距如此巨大,这段关系能持续多久?”
是啊,差距。这是她一直刻意忽略,却无法真正摆脱的现实阴霾。他身上那件看似简单的衬衫,可能抵得上她几个月的生活费;他随手订下的别墅和游艇,是她无法想象的数字;甚至连他腕间那条她倾尽心意送出的黑曜石手链,与他本身的气场相比,也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一种难以言喻的自卑和无力感,混合着方才的惊吓,沉沉地压了下来。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那条他送的、价格不菲的裙子,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
林小夕微微一颤,抬起头,对上顾夜白深邃的目光。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但仔细看,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冷厉,以及……清晰的担忧。
“别把那些废话放在心上。”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们什么都不懂。”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稳稳地包裹着她的手,仿佛要将力量和信心传递给她。
林小夕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心里的慌乱和阴霾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嗯,我知道。”
但那份沉重,并非几句安慰就能轻易消除。
顾夜白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车子没有开往林小夕的学校,而是直接驶回了市中心那套她曾来过一次的顶层公寓。
“这几天你先住这里。”顾夜白语气自然,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安排,“学校那边暂时别回去了,我不放心。”
经历了机场那一出,林小夕也知道自己可能成了某些人关注的目标,回学校宿舍确实不太安全。她没有反对,点了点头:“……好。”
电梯直达顶层。公寓依旧是她记忆中那般空旷、冷清、奢华得像样板间,缺乏生活气息,却有着无敌的城市景观。
顾夜白将她的行李箱推进主卧——正是她上次睡过的那间。
“你先休息一下,洗个澡,换身舒服的衣服。”他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我处理点事情。”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了书房方向,背影带着一丝急于处理事务的紧绷。
林小夕独自站在宽敞奢华却冰冷的主卧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旅行中那些温暖的、悸动的、甜蜜的片段,仿佛被瞬间拉回了现实,蒙上了一层冰冷的灰尘。
她叹了口气,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东西。当拿起那条精心包装的深蓝色领带时,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它塞进了衣柜最深处。现在,好像不是送这个的合适时机。
她洗完澡,换回自己的普通睡衣,感觉自在了一些。走出卧室,发现顾夜白还在书房,门关着,里面隐约传来他压低的、处理公事时冷硬的说话声。
她没去打扰他,自己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依旧只有矿泉水和一些简单的食材。她想了想,拿出鸡蛋和面条,决定简单做点吃的。飞行一路,又受了惊吓,确实有点饿了。
当她正笨拙地试图煎蛋时,书房的门开了。顾夜白走了出来,似乎已经处理完事情,神色稍缓。他闻到香味,有些惊讶地走到厨房门口,看着系着围裙(她自己在橱柜里找到的)、正手忙脚乱的林小夕。
“你在做什么?”他问,语气里带着一丝新奇。
“啊?”林小夕吓了一跳,差点把锅铲扔了,“我……我看你好像很忙,就想煮点面……好像有点糊了……”她看着锅里边缘有些焦黑的煎蛋,脸颊发红,很是窘迫。
顾夜白看着灶台上略显混乱的场景,和她微微泛红的、带着居家气息的脸颊,冰冷空旷的公寓里似乎突然注入了一缕温暖的烟火气。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锅铲:“我来吧。你去摆碗筷。”
“你会吗?”林小夕惊讶地看着他。她记得他只会做那种精致的拉花奶茶。
顾夜白挑眉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动作熟练地将那个煎得不太漂亮的蛋盛出来,刷锅,重新放油,打蛋……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竟然颇有章法。
很快,两个金黄完美的煎蛋和两碗香气扑鼻的葱花面就摆在了餐桌上。虽然简单,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让林小夕觉得温暖。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安静地吃着面。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身体的寒意,也让气氛缓和了许多。
“你居然真的会做饭。”林小夕忍不住感叹。
“在国外一个人待了几年,总不能天天吃外卖。”顾夜白语气平淡,“很久没做了,手生了。”
所以,他并非生来就站在云端,他也曾有过需要自己照顾自己的日子。这个认知,让林小夕觉得和他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点点。
吃完面,林小夕主动起身收拾碗筷。顾夜白没有阻止,只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忙碌。暖黄的灯光下,她纤细的身影在厨房里转动,带着一种宁静的美好。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几天,就住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需要什么告诉助理,他会送来。学校那边,我会帮你请假。”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商量的保护意味。
林小夕洗碗的动作顿了一下。这意味着,她要开始一种近乎被“藏起来”的生活了吗?虽然是为了安全,但心里还是有些闷闷的。
“……好。”她低声应道。
收拾完厨房,时间还早。两人坐在客厅沙发上,一时无话。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灯火,却照不亮有些沉闷的室内气氛。
林小夕拿起遥控器,无聊地切换着电视频道。顾夜白则拿着手机,似乎在看邮件,但眉心微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本地新闻频道的一条快讯吸引了林小夕的注意——
“……据悉,今晚在机场发生的短暂骚动,系部分媒体记者为追逐某知名企业高管私人行程所致。目前相关人员已被劝离,现场秩序已恢复。机场方面提醒……”
电视画面里甚至还出现了几个模糊的、被保镖挡开的记者镜头。
林小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么快就上了新闻?还是这种明显被处理过的口径?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夜白。
顾夜白也抬眼看着新闻,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早就料到。直到快讯播完,他才淡淡开口,印证了她的猜测:“一点小小的‘招呼’而已。后续不会再有类似报道出现。”
他说的轻描淡写,但林小夕知道,这背后必然是他迅速而强势的干预和施压。他确实在用他的方式,为她隔绝风雨。
她心里五味杂陈,既有被保护的安心,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永远如此直接、高效,且位于她无法触及的层面。
“累了的话,就早点休息。”顾夜白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似乎也有些疲惫,“我还有些文件要看。”
他又要回书房了。林小夕心里涌起一丝失落,但还是点点头:“好。”
顾夜白起身,走向书房。在门口,他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晚安。”
“晚安。”
书房的门轻轻关上。
林小夕独自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窗外冰冷的夜景,感觉自己像个被暂时安置在华丽笼子里的雀鸟。旅行中所有的亲密和甜蜜,在回归现实后,似乎都变得有些遥远和不真实。
她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关掉电视,起身走向主卧。
经过书房时,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门没有完全关严,透出一条缝隙,里面传来他极其压抑的、冰冷的说话声,似乎是在打另一通电话:
“……名单确认了吗?”
“……既然他们选择把手伸过来,那就别怪我……剁得干净一点。”
“……嗯,等所有鱼都进网……收网的时候,我要确保没有一条漏掉。”
那声音里的寒意和决绝,让林小夕瞬间汗毛倒竖,心脏骤停!
她猛地捂住嘴,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几乎是踮着脚尖,飞快地逃回了主卧,反手锁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撞出胸腔。
名单?剁手?收网?漏网之鱼?
他在计划什么?他要对谁下手?
那些被他轻描淡写称为“麻烦”和“需要处理的事情”,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再次将她紧紧包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远远低估了围绕在他身边的危险,以及他此刻正在面对的、她无法想象的复杂局面。
而她,真的能像他说的那样,只要安心地被保护起来,就足够了吗?
这一夜,林小夕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书房里那冰冷残酷的话语,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直到后半夜,她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星光璀璨的海边洞穴,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那个灼热的吻。但下一秒,画面陡然切换,变成了冰冷的海水、爆炸的火光、记者尖锐的话筒,最后是他戴着那条黑曜石手链、在书房门口说着冰冷指令的模糊侧脸……
她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失序,额角全是冷汗。
窗外天光微亮。
她喘着气,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空无一人。
卧室门依旧紧闭。
她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心跳,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下床,想出去倒杯水喝。
她拉开卧室门,客厅里一片昏暗寂静。书房的门依旧关着,底下没有透出光线。他大概忙到很晚,还没醒,或者……已经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赤着脚走向厨房。
经过客厅沙发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瞳孔骤然收缩。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晨光,她清楚地看到——
顾夜白竟然睡在沙发上!
他连西装外套都没脱,只是随意地搭着一条薄毯,身体微微蜷缩着,似乎睡得很沉。那双平时总是锐利深邃的眼睛紧闭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难得的脆弱和疲惫。
而他那只戴着黑曜石手链的手,正无力地垂落在沙发边缘。手腕下方,地毯上,赫然掉落着一部她从未见过的、款式极其老旧笨重的黑色手机!
那手机屏幕漆黑,静静地躺在他手边,像一个沉睡的、却随时可能爆发出致命信息的黑色匣子。
他为什么睡在这里?是因为在书房忙到太晚,怕进卧室吵醒她吗?
还有……那部奇怪的手机,是什么?
林小夕的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强烈的不安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部仿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旧手机,呼吸都屏住了。
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那部沉寂的黑色手机屏幕,突然毫无预兆地——
闪烁起一点极其微弱的、幽蓝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