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些留意到这边交谈的人,也纷纷露出深思的神色。
斯语这种从创作理念层面的启发,比单纯的修改字句,显得更加高明和珍贵。
就在这时,回廊另一头传来一阵特别的动静。
只见几位老者拥簇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耄耋老人缓缓行来。
老人虽年事已高,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眼神清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是梅若鸿梅老先生!”有人低声惊呼,语气中充满敬意。
斯语也听闻过这位老人,是江南文坛真正的泰山北斗,也是沈钧儒会长的师辈人物,年近百岁,早已不问世事,平日深居简出,没想到今日竟也莅临这文宴。
梅老先生的到来,让现场气氛为之一肃,众人纷纷自发地让开道路,躬身致意。
沈钧儒会长连忙上前搀扶。
梅老先生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拘礼,声音虽苍老却清晰:
“老朽听闻今日盛会,又有少年英才在此,心向往之,特来凑个热闹,诸位尽兴,不必管我。”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最后落在了斯语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审视,随即又温和地笑了笑。
有侍者推着梅老的轮椅,来到水阁视野最佳处。
老人并未动笔,只是静静地欣赏着满池风荷,偶尔与身旁的沈老低语几句。
然而,梅老的到来,无形中给这场文宴增添了更重的分量。
众人的创作似乎也变得更加慎重和投入。
斯语见孙铭已沉浸在自己的创作中,便不再打扰。
他回到自己的书案前,看着眼前的荷花莲蓬,心中微动。
他想起地球上一首并非直接咏荷,却与眼前闲适情境颇为契合的小诗,其语言朴实,却充满生活情趣和哲理。
他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
《消暑》
细草摇头忽报侬,披襟拦得一西风。
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
这首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刻的象征,只是用拟人化的手法,生动地描绘了夏日傍晚微风乍起、荷花仿佛怕热般躲到荷叶下的俏皮景象,充满了盎然的生趣和一丝幽默感。
写罢,斯语搁笔。
他这幅字,依旧算不上出色,但配合着这首清新活泼的小诗,倒也相得益彰。
很快,这幅作品也吸引了人观看。当人们读到“荷花入暮犹愁热,低面深藏碧伞中”时,都不禁会心一笑,仿佛看到了那娇羞躲藏的荷花,感受到了那片刻的清凉与惬意。
“妙!观察入微,生动有趣!”
“此诗别具一格,不尚雕琢,自有真味。”
“于无声处听惊雷,于平凡景中见诗心啊!”
就连远处被簇拥着的梅若鸿老先生,在听人念了这首诗后,也微微颔首,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赞许的笑容,对沈钧儒低声道:
“此子心思灵动,不滞于物,能于熟景中翻出新意,难得。”
这一日的文宴,就在这种轻松、多元而又不乏深度的氛围中持续着。
斯语时而创作,时而与人交流,时而静观,充分感受着这个平行世界传统文人圈的独特魅力。
他意识到,文化的传承与创新,不仅需要惊才绝艳的巅峰之作,也需要这样充满生机与热情的土壤,以及无数像孙铭这样热爱并孜孜以求的普通人。
当夕阳的余晖为荷塘披上金色的薄纱时,第二日的交流也接近尾声。
斯语收获的,不仅仅是又几首“作品”的问世,更是对这个世界文化脉络更深的体悟,以及悄然扩大的、在文坛的人脉与声望。
明日的最后一场交流,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他隐隐有些期待。
交流活动的最后一日,气氛与前两日又有所不同。
连续两日的文宴,众人已充分领略了临安风光与文采风流,这最后一场,便安排在“曲苑”内一处更为私密雅致的庭院——“听松居”。
此处遍植苍松翠柏,夜风过处,松涛阵阵,别有一番清幽意境。
晚宴依旧采用自助与书案相结合的形式,但规模小了许多,仅限于参与诗会的核心成员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宿老,约莫三十余人。
经过前两日的相处,大家彼此更为熟络,少了些拘谨,多了几分即将分别的惺惺相惜与放浪形骸。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不再是清雅的黄酒或甜米酒,而是换上了更为醇厚烈性的“梨花白”。
侍者们捧着酒壶,穿梭于松影人影之间,不时为宾客斟满酒杯。
斯语这两日虽也浅酌,但都极有分寸。
然而今夜,或许是连日来沉浸于这古典文人氛围中被感染,或许是离别在即微醺的情绪使然。
当几位相熟的同辈,如性情豪爽的赵擎岳、已对他心服口服的陈逸风、乃至关系缓和后的韩立等人,端着酒杯前来敬酒。
说着“斯语兄,此番诗会,让我等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临别在即,满饮此杯!”之类的话语时。
斯语看着那一张张或真诚、或钦佩、或带着几分酒意的面孔,心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微微松动了一下。
“罢了,既是最后一日,便放纵一回。”斯语心中如是想,他对自己这副经过基因优化的身体颇有信心,自觉酒量应当不差。
于是,他含笑举杯,与众人一一对饮。
这“梨花白”入口绵柔,初时不觉,后劲却极为霸道。
第一杯下肚,斯语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喉间涌入腹中,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头脑尚清醒。
第二杯饮尽,那暖意骤然变得灼热,直冲头顶,眼前的灯火、人影似乎开始微微晃动,耳边众人的谈笑声仿佛隔了一层薄纱,变得有些朦胧而遥远。
他感觉脚下有些发软,天地似乎都在轻轻旋转。
“我……这是醉了?”斯语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有些愕然。
他高估了这具身体对高度酒的耐受度,也低估了这“梨花白”的后劲。
就在这时,赵擎岳又端着酒杯,大笑着走过来,“斯语老弟,再来!你我虽一南一北,但脾气对路!当浮一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