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里的粘稠与压抑。劣质烟草味、汗味、皮革味,混合着江水的湿腥气,在密闭的空间里发酵。几十号人挤在简陋的折叠椅上,大多戴着帽子或墨镜,刻意压低帽檐,彼此间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疏离。只有偶尔投向拍卖台的目光,带着猎食者般的贪婪与警惕。
陈云坐在最后一排,脊背挺直,看似平静,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扫描着整个船舱。他能清晰地“听”到前排一个胖子粗重的呼吸中带着酒精味,感受到左侧一个瘦高个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冷血动物般的阴戾气息,更捕捉到右前方角落里,两个低声交谈者袖口里金属碰撞的细微摩擦声——那是枪械零件的声音。
这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每一张看似平静的面孔下,都可能藏着致命的獠牙。
文娜紧挨着他坐着,昂贵的香水味在浑浊的空气里显得格格不入。她看似镇定,但微微绷紧的肩膀和偶尔无意识绞紧的手指,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紧张。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弟弟……等会儿……别乱看,别乱问,看准了再出手……这里……不讲规矩的。”
陈云微微颔首,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锁定了拍卖台。
台上,那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主持人(绰号“疤哥”)声音粗嘎,带着一股草莽气:“第三件!宋代定窑白瓷刻花大碗!口径二十公分!芒口覆烧!胎薄如纸!釉色莹白!内壁刻缠枝莲纹!刀工犀利流畅!底足无釉,露细腻白胎!开门到代的定窑精品!起拍价三十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两万!”
一个穿着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汉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只白瓷碗捧上台。碗身素雅,釉色温润如玉,内壁的缠枝莲纹在灯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三十万!”前排一个声音立刻响起。
“三十二万!”
“三十五万!”
……
竞价声此起彼伏,带着一种克制的狂热。
陈云的目光却微微一凝。《秘藏心鉴》的真炁在触及那碗的瞬间,反馈回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感!不是物理的裂纹,而是……釉层深处,一种因年代久远、烧制时应力不均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开片”老化痕迹!这种痕迹,肉眼几乎无法察觉,但在他的灵觉中,却如同瓷器内部遍布的、即将破碎的冰裂纹!
“赝品。”陈云心中瞬间下了判断。这碗的器型、釉色、刻工都模仿得极像,甚至用了老胎做旧,但釉层内部那种“新火气”未退的僵硬感,以及刻意模仿却失之自然的开片老化痕迹,在《秘藏心鉴》的洞察下无所遁形!这是一件高仿!足以骗过绝大多数行家的高仿!
最终,这只“定窑大碗”以五十二万的价格被一个声音沙哑的男人拍走。疤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
“第四件!唐代海兽葡萄纹铜镜!直径十八公分!黑漆古!品相完美!纹饰清晰!瑞兽葡萄,栩栩如生!起拍价二十万!加价一万!”
一面布满绿色铜锈的铜镜被摆上台。镜背浮雕的海兽在葡萄藤蔓间嬉戏,纹饰繁复华丽,透着盛唐气象。
竞价再次开始。
“二十一万!”
“二十三万!”
……
陈云的目光扫过镜面,丹田真炁微微一荡。镜背的纹饰确实精美,但那层覆盖镜面的“黑漆古”包浆……太均匀了!均匀得如同刻意涂抹的油漆!而且镜体边缘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铜锈的剥落处,露出了底下……过于新鲜的铜胎光泽!
“新仿做旧。”陈云心中冷笑。手法老道,但瞒不过他的眼睛。
铜镜以三十八万成交。
一件件拍品流水般上台:号称战国的玉璧(实为明清老玉改件)、标榜元青花的梅瓶(釉面贼光未退)、宣德款的铜炉(砂眼和铸造痕迹明显)……无一例外,全是高仿或做旧的赝品!竞价却异常热烈,不断有人落槌成交。疤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如同看着一群主动跳进陷阱的肥羊。
文娜几次想举牌,都被陈云用眼神制止。她有些不解,也有些焦急,但看着陈云沉静如水的眼神,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
“第七件!”疤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煽动性的亢奋,“压轴!唐代金银平脱鸾鸟衔绶纹铜镜!直径二十五公分!皇家气派!绝世孤品!”
整个船舱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台上!
一个沉重的木盒被打开。两名汉子极其小心地从中捧出一面……光华夺目的铜镜!
镜体硕大!镜背并非寻常的铜质,而是以极其繁复精密的金银平脱工艺,镶嵌出华丽绝伦的图案!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姿态优雅的鸾鸟,口衔长长的绶带,周身缠绕着缠枝宝相花纹!鸾鸟的羽毛、眼睛、绶带的流苏,全部以细如发丝的金丝银线勾勒、填充!在灯光下,金银交错,流光溢彩,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皇家贵气!镜体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密的珍珠纹饰,更添奢华!
“我的天……”文娜忍不住低呼一声,眼中充满了惊艳与渴望。
疤哥的声音带着蛊惑:“各位!金银平脱!唐代顶级工艺!这面镜子,无论是工艺、尺寸、品相,都堪称绝品!据说是从关中某个大墓里刚出来的‘生坑’!起拍价……一百万!每次加价不低于十万!”
“一百一十万!”
“一百三十万!”
“一百五十万!”
……
竞价瞬间进入白热化!价格如同坐了火箭般飙升!疤哥脸上的刀疤都因兴奋而微微扭曲。
文娜呼吸急促,手指紧紧抓住陈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弟弟!这个……这个绝对是真的!太美了!我要这个!帮我拍下来!”
陈云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面光华璀璨的铜镜上!丹田深处,《秘藏心鉴》的真炁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充满了怨毒与腐朽气息的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正从那面镜子的核心弥漫开来!那感觉……比之前在荣教授留下的“阴阳鱼符”上感受到的阴煞,更加纯粹!更加……古老!
“等等!”陈云猛地按住文娜想要举起的手腕,声音低沉而急促,“文姐!别动!”
“为什么?!”文娜不解地瞪大眼睛,声音带着急切,“你看那工艺!那包浆!绝对是真的!错过了就没了!”
“是真的……”陈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它很邪门!”
他的灵觉穿透了那层华丽的金银平脱和温润的铜胎,清晰地“看”到了镜背深处——在金银纹饰覆盖的铜胎核心,镶嵌着一块不过指甲盖大小、色泽漆黑如墨、却隐隐流动着暗红色血光的……奇异金属!正是这块金属,如同邪恶的心脏,源源不断地散发着那股冰冷怨毒的阴煞气息!
更让他心悸的是,当他的灵觉试图进一步探查那块黑色金属时,一股极其强大、充满了毁灭意志的冰冷意念,如同毒蛇般顺着他的感知反噬而来!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画面碎片——深埋地底的巨大棺椁、缠绕着锁链的狰狞石像、流淌着黑色血液的祭坛……以及一双在无尽黑暗中缓缓睁开的、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大魔眼!
“噗——!”
陈云身体剧震!喉头一甜,一股腥气涌上!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弟弟!你怎么了?!”文娜被陈云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
“没……没事……”陈云深吸一口气,强行稳住心神,眼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凝重!这面镜子……绝不仅仅是唐代皇家器物那么简单!它是一件……被精心伪装过的、用来封印某种恐怖存在的……邪器!那块黑色金属,就是封印的核心!而此刻,这封印……似乎因为某种原因,正在松动!
“文姐,”陈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目光锐利如刀,“这面镜子……不能碰!它……会带来灾祸!”
文娜看着陈云苍白却异常严肃的脸,又看了看台上那面在竞价声中愈发显得光彩夺目的铜镜,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对陈云莫名的信任压过了对宝物的渴望,她咬着嘴唇,缓缓放下了手。
最终,这面“唐代金银平脱鸾鸟衔绶纹铜镜”,被前排那个一直沉默寡言、气息阴戾的瘦高个,以三百八十万的天价拍得!瘦高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冷冷地示意手下上前交割。
疤哥志得意满,正准备宣布拍卖结束。
突然!
“等等!”一个沙哑而冰冷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在船舱角落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个拍走了“定窑大碗”的沙哑男人缓缓站起身。他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布满刀疤、如同恶鬼般狰狞的脸!他身后,两个同样凶悍的手下也站了起来,手按在腰间鼓囊囊的位置。
“疤脸刘,”刀疤脸男人盯着台上的疤哥,声音带着刺骨的寒意,“你他妈拿一堆假货糊弄鬼呢?老子花五十二万买的定窑碗……是特么上周刚出炉的景德镇高仿!”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只白瓷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船舱里炸响!瓷片四溅!
“还有那面铜镜!”刀疤脸男人指着台上那面刚刚交割给瘦高个的金银平脱镜,眼中闪烁着疯狂的戾气,“那玩意儿更邪性!老子刚才离得近,看得清楚!那镜背的金银纹底下……嵌着块‘黑血石’!那是要人命的东西!疤脸刘!你他妈是想把我们全坑死在这儿吗?!”
“黑血石?!”
船舱里瞬间炸开了锅!一些懂行的人脸色骤变!看向台上那面镜子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疤哥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变得无比狰狞:“放你娘的狗屁!疤脸张!你他妈想黑吃黑就直说!少在这儿妖言惑众!坏了老子的规矩!”
“规矩?”疤脸张狞笑一声,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黑沉沉的手枪!“老子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给老子动手!”
“砰!”
枪声如同惊雷般炸响!子弹擦着疤哥的头皮飞过,打在船舱壁上,溅起一蓬木屑!
“杀!”
“干掉他们!”
……
疤脸张的手下和疤哥的人瞬间拔枪对射!船舱内枪声大作!子弹横飞!惨叫声、怒骂声、桌椅翻倒声混成一片!刚才还衣冠楚楚的买家们瞬间乱作一团,哭喊着抱头鼠窜!
“趴下!”陈云反应极快,在枪响的瞬间,一把将文娜扑倒在地,同时一脚踹翻旁边的折叠椅作为掩体!
子弹如同雨点般打在椅背和舱壁上!木屑纷飞!硝烟弥漫!
混乱中,陈云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台上!那个拍得铜镜的瘦高个,在枪响的瞬间,脸上竟露出一丝诡异的、仿佛计划得逞般的冷笑!他看都没看乱战的人群,一把抓起装着铜镜的木盒,在两名手下的掩护下,如同鬼魅般冲向船舱后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他想跑!”陈云心中警铃大作!这瘦高个的目标,根本不是拍卖!他早就知道这面镜子的邪异!他就是冲着这面镜子来的!这场火并……很可能就是他一手挑起的!
“文姐!待在这儿别动!”陈云低喝一声,身体如同猎豹般从掩体后窜出!《秘藏心鉴》的真炁灌注双腿,鱼形身法催动到极致!在混乱的人群和横飞的子弹缝隙中,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直扑那扇即将关闭的小门!
就在他即将冲入小门的刹那!
嗡——!
一股冰冷、粘稠、如同无数怨魂尖啸的恐怖意念,猛地从那扇门后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船舱!
噗通!噗通!
船舱内所有正在开枪、奔逃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瞬间僵直!随即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口鼻流血,眼神涣散,瞬间失去了所有意识!
只有陈云!在感受到那股意念爆发的瞬间,《秘藏心鉴》的真炁自发护体,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冰蓝色光晕!他闷哼一声,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身体被狠狠弹飞出去,重重撞在舱壁上!喉头一甜,鲜血再次涌出!
他挣扎着抬起头,只看到那扇小门在眼前无声关闭。门缝合拢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门后黑暗的走廊里,那个瘦高个正缓缓转过身,手中捧着那面打开的木盒。盒中,那面金银平脱铜镜正散发着妖异的幽光,镜面上……隐隐映照出一双燃烧着暗红火焰的……巨大魔眼!
冰冷、怨毒、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门缝,狠狠刺入陈云的识海!
“呃啊——!”陈云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低吼,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