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深圳已经浸了初夏的燥热,晨光书店的吊扇慢悠悠转着,风里裹着书页的墨香,却吹不散林晚星心头的焦躁。她坐在柜台后,指尖捏着的铅笔在《文综主观题答题模板》上反复划着“农业区位分析”的考点,可目光总忍不住飘向帆布包——那里面装着她的手机,也装着她隐隐的不安。
前几天刚收到陈小梅寄来的高考笔记,厚厚的一摞,泛黄的纸页上写满了娟秀的字迹,最后一页还画了个笑脸:“晚星,咱们一起冲师范学院!”她本该把所有心思扑在复习上,可这两天总觉得心里发沉,像有块石头压着,连背知识点都比平时慢了半拍。
“晚星,发什么愣呢?”陈姐端着杯冰镇绿豆汤走过来,杯壁凝着水珠,“天热容易犯困,喝点绿豆汤解解暑。你这两天脸色差得很,是不是复习到太晚了?”
林晚星接过杯子,绿豆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心底的闷。她摇摇头,刚想说话,帆布包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老家”两个字,让她的心脏猛地一缩,手里的杯子差点没拿稳。
她很少接老家的电话。自从去年拉黑母亲的号码后,只有父亲偶尔会用邻居家的电话打来,每次都只说三两句:“你妈挺好的”“你弟交学费差了点”“你在深圳别亏着自己”。可每一次通话,都像在她心上划刀子——一边是血脉里的牵挂,一边是攥紧的梦想,每次挂了电话,她都要对着存折上的块发呆好久,内疚又无奈。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带着颤抖按下接听键,尽量让声音平稳:“喂,爸?”
“晚星……是晚星不?”电话那头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断断续续像被风吹得要断,“你、你快回来……爸快不行了……镇医院说、说要做手术,不然就瘫了……家里没钱……你妈她、她哭着要找你……”
“爸?!”林晚星手里的铅笔“啪”地掉在地上,笔尖在答题模板上戳出个黑印。她猛地站起来,声音瞬间变调,“您怎么了?是腰的老毛病吗?什么时候去的医院?医生怎么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快不行了”“瘫了”这几个字在嗡嗡响——她记得父亲的腰,小时候父亲在工地扛钢筋,为了多挣五十块钱,硬扛着几十斤的东西爬脚手架,后来落下了腰间盘突出的毛病,阴雨天疼得连床都下不了。以前她在家,还能给父亲捶背、贴膏药,可自从她来深圳,就再也没管过他。
“就是、就是老毛病犯了……昨天突然站不起来了……”父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夹杂着母亲隐约的啜泣,“医生说要五千块手术费……家里哪有这么多钱啊?你弟还要交资料费,你妈她……她天天跟我吵……晚星,你回来吧,爸想你了……哪怕就回来看看……”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柜台上的笔记本上,晕开一片墨迹。林晚星扶着柜台才站稳,手指紧紧攥着手机,指节泛白——五千块,是她存折里的六分之一,是她攒了快半年的底气;可那是她的父亲,是生她养她的人,要是因为没钱耽误了手术,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
可她又想起书桌上的《汉语言文学基础手册》,想起李老师说“420分才能稳上师范学院”,想起自己每天凌晨还在刷的数学基础题。现在已经四月,离成人高考只有不到三个月,要是回去,至少要耽误半个月——复习计划会全乱,文综还没背完的知识点、没练熟的英语听力、没刷够的真题,说不定今年的高考就彻底泡汤了。
“爸,您先别慌,”她哽咽着,眼泪顺着下巴往下掉,“手术费我来想办法,您先在医院住着,别着急……我、我……”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说“我回去”,就要放弃眼前的冲刺;说“我不回去”,又怎么对得起电话那头父亲的哀求?
“晚星,你说话啊……”父亲的声音带着哀求,“你要是不回来,爸……爸真的没办法了……你妈她虽然以前对你凶,可这次也急坏了……你就回来看看,爸求你了……”
林晚星咬着嘴唇,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想起小时候,父亲把她扛在肩上去赶集市,给她买糖人;想起她辍学那天,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最后只说“去深圳别受委屈”。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心上,可她眼前又浮现出陈小梅的笑脸,浮现出师范学院的招生简章,浮现出自己站在讲台上教孩子读书的样子——那是她拼了命也要抓住的未来啊。
“爸,”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却多了几分坚定,“手术费我这就给您寄过去,五千块,您先让医生安排手术,别耽误了治疗。但是……但是我不能回去。”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连母亲的啜泣都停了。过了几秒,父亲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沙哑:“你……你不回来?晚星,爸都快瘫了,你不回来?”
“不是我不想回,是我不能回。”林晚星抹了把眼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我现在在准备成人高考,目标是深圳师范学院,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考试了,要是回去,这一年多的努力就全白费了。爸,我知道您难受,可我真的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这是我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也是您以前希望我做到的事啊。”
她想起父亲以前总跟邻居说“我家晚星聪明,以后要考大学”,现在她终于有机会实现了,怎么能因为这一次的变故就放弃?
“我这就去银行给您寄钱,您把医院的账号发给我,我今天就转过去。”林晚星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恳求,“您好好配合医生做手术,等我考完试,一定回去看您,陪您好好养身体。您相信我,这次考试对我真的很重要,我不能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星以为父亲挂了电话,才传来父亲低沉的声音:“……好,我知道了。你寄钱过来就行,不用回来了。你……你好好考试,别让自己后悔。”
“爸!”林晚星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您放心,我肯定好好考,等我考上大学,以后就能好好孝敬您了!”
挂了电话,林晚星还站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流。陈姐走过来,轻轻拍着她的背,递上纸巾:“傻孩子,别太难过了,你做得对——你爸的病要治,你的考试也不能耽误,寄钱过去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可是陈姐,”林晚星抹着眼泪,声音带着内疚,“我是不是太不孝了?我爸都那样了,我却不回去看他……”
“不是不孝,是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陈姐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理解,“你爸要是真为你好,会明白你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复习,考上大学,这样以后才能有能力好好照顾他,不然你就算回去了,能做什么呢?还是帮不上忙。”
林晚星点点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她拿起手机,赶紧给父亲发消息要医院的账号,又找出存折——块的数字,寄走五千,还剩块,足够她用到考试结束,只是接下来的日子要更省着点花,资料尽量买二手的,生活费也得再压缩。
下午,她跟陈姐请了半天假,去银行给父亲寄钱。银行里人不多,她填汇款单的时候,手还在抖,可每写下一个数字,心里就多了几分坚定——她不能让这五千块白费,更不能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寄完钱,她给父亲发了条消息:“爸,钱已经转过去了,您查收一下,让医生赶紧安排手术。我会好好复习,等考完试就回去看您。”
没等父亲回复,她就转身往书店走。路上,她掏出兜里的文综知识点小纸条,一边走一边背——“辛亥革命的历史意义:推翻了清王朝统治,结束了两千多年的君主专制制度……”背着背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可她脚步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回到书店,陈姐已经帮她把柜台整理好了,还在她的位置上放了一本新到的《高考语文真题汇编》:“这是供货商刚送的,我给你留了一本,里面有近五年的真题,你好好做做。别想太多了,好好复习,就是对你爸最好的交代。”
林晚星接过书,心里满是感激。她坐在柜台后,擦了擦眼泪,翻开真题集,开始做第一套语文卷子。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渐渐盖过了心底的内疚和不安——她知道,现在只有好好复习,考上师范学院,才能不辜负自己,也不辜负父亲的理解。
傍晚,张磊骑着自行车来接她去夜校,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赶紧问:“晚星,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林晚星把父亲打电话的事跟他说了,包括寄钱和不回去的决定。张磊听完,沉默了几秒,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数学错题本:“你做得对,现在确实不能回去。这本错题本我整理了基础题的解题思路,你拿去看看,能帮你节省点时间。以后晚上刷题,我陪你一起,有不懂的题我随时给你讲,咱们一起加油,别让你爸的理解白费。”
林晚星接过错题本,眼眶又热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有陈姐的体谅,有张磊的帮助,有陈小梅的鼓励,还有父亲的理解,这些都是她前进的动力。
夜校的冲刺班课上,李老师讲着文综的答题技巧,林晚星听得格外认真,笔记记得密密麻麻。下课后,李老师走过来,看着她的笔记,笑着说:“晚星,最近进步很大,继续保持,师范学院肯定没问题。”
林晚星点点头,心里更坚定了。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会更辛苦,会更需要咬牙坚持,可她不会放弃——她要带着所有人的期待,带着自己的梦想,好好备战成人高考,一定要考上深圳师范学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等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再回去好好陪父亲,告诉他:“爸,我做到了。”
回到小单间,林晚星把存折小心翼翼地放回枕头下,又把今天做的语文真题拿出来,开始整理错题。台灯的暖光落在书页上,照亮了她认真的脸庞。窗外的风里,带着初夏的燥热,可她的心却格外平静——她知道,自己选了一条难走的路,可这是通往梦想的路,再难她也要走下去。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嘴角慢慢扬起——等考完试,她一定要回去看看父亲,给父亲捶背,陪父亲说话,还要告诉他,她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