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协奏曲”号如同驶入了一条由凝固的星光与流淌的智慧编织而成的隧道。通道内壁并非实体,而是不断流动、变幻的信息景观——星辰生灭的加速模拟、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数学结构、从未见过的生命形态演化片段、还有那些属于“守护者”文明鼎盛时期的辉煌城市与壮丽航迹……所有一切都以纯粹的信息形式呈现,无声,却震耳欲聋。
舰船内部的众人屏息凝神,贪婪地吸收着这浩瀚的知识洪流,哪怕只能理解万一,也感觉自身的认知边界在被疯狂拓宽。艾莉的子核心运算单元几乎超载,全力记录着这一切,这些数据对于“火种联盟”而言,是无价之宝。
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又仿佛在瞬间穿越了万古时光。最终,舰船驶入了一个广阔无垠的核心大厅。
这里没有地板,没有天花板,只有一片无垠的黑暗,点缀着无数缓慢旋转的、由纯粹信息构成的光团,如同一个微缩的、充满知识的宇宙。在大厅的中央,悬浮着一个最为庞大、也最为黯淡的光团,其内部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复杂、不断自我重构的几何逻辑结构——那似乎是这个星环的核心意识,或者说,最后的“守望者”AI。
当“深空协奏曲”号停稳,一道平和但带着无尽疲惫的意念,直接在所有接触过变量之力的人心中响起,不再冰冷,而是充满了时光磨损的沧桑感:
“欢迎,变量的继承者们。吾乃‘守望者序列之终末节点’,亦可称吾为……‘沉默见证者’。”
林晓深吸一口气,代表众人发出意念回应:“尊敬的见证者,我们来自新生界域及‘火种联盟’,遵循线索而来,寻求修复‘摇篮’,对抗‘收割者’之法。”
“吾知晓你们的来意,亦感知到了你们身上那微弱却纯粹的‘源初变量’回响,以及……那片特殊混沌(指洛璃光海)的祝福。” 见证者的意念如同叹息,“漫长的等待,终于迎来了并非歧路的火花。但孩子们,你们所知的‘真相’,或许仍非全貌。”
随着它的意念,周围那些信息光团中的几个骤然亮起,投射出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的景象:
他们再次看到了“收割者”席卷星域的恐怖场景,但这一次,视角更加宏观。那并非简单的“规则吞噬”,而是一种……系统性的格式化。它们如同宇宙尺度上的“抗体”或“清道夫”,但其目标并非某个文明,而是文明发展过程中,因过度干预规则而产生的某种 “规则癌变” 或者 “信息悖论污染”!
“所谓的‘收割者’,其本质,是维持宇宙底层规则‘纯洁性’与‘稳定性’的……自律机制。” 见证者的意念带着深深的无奈,“在‘源初纪元’,吾等‘守护者’凭借‘源初变量’之力,肆意编织规则,创造奇迹,推动文明跃迁。然而,极致的创造亦伴随着极致的风险。某些规则实验、某些文明对宇宙常数的强行篡改,会在规则基弦上留下难以弥合的‘伤疤’,滋生扭曲的、自我复制的‘规则畸变体’。这些‘畸变体’会像病毒一样感染正常的时空结构,最终导致局部宇宙的规则崩溃,甚至连锁反应,危及整个‘摇篮’。”
景象变换,显示出一些文明为了追求力量或永生,强行撕裂规则,制造出吞噬星系的能量漩涡,或是将整个恒星系转化为违反逻辑的永恒刑场……这些,就是“规则癌变”的典型案例。
“‘收割者’便是‘摇篮’自身免疫系统的一部分,被设计用于识别并‘修剪’这些规则癌变区域,无论其中是否存在文明。其方式……便是彻底的规则归零与信息抹除,以保全更大范围的‘摇篮’结构。”
真相竟是如此残酷!“收割者”并非外来的恶魔,而是宇宙自我保护的冰冷机制!“大静默”事件,不仅是“守护者”为了逼退“收割者”,更是为了掩盖和冻结那些连他们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因过度发展而引发的“规则癌变”!
“吾等‘守护者’的错误,在于傲慢。吾等创造了变量,却未能完全驾驭变量引发的无限可能性所带来的风险。‘大静默’是壮士断腕,是不得已的终极止损。而金石议会主流派系所追求的‘绝对秩序’,虽走向另一个极端,但其深层逻辑恐惧的,正是变量之力可能再次引发无法控制的‘规则癌变’,从而招致‘收割者’的更彻底清洗。” 见证者继续道,“它们想通过消除所有变量,建造一个绝对稳定、绝不会产生‘癌变’的宇宙,以此来逃避‘收割者’的‘修剪’。”
“所以……这是一场没有纯粹正义方的战争?”林晓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我们追求变量与生机,却可能因失控而引来毁灭;它们追求秩序与稳定,却是以牺牲所有可能性与自由为代价?”
“可以如此理解。” 见证者的光团微微摇曳,“真正的出路,并非消灭‘收割者’(那几乎不可能,它是宇宙基础逻辑的一部分),也非彻底消除变量,而是找到一种 ‘平衡’——既能利用变量之力修复‘摇篮’,推动文明发展,又能 有效约束和管理变量之力,防止其再次引发足以触发‘收割者’清除机制的‘规则癌变’。这,才是‘源初变量’真正的精髓,也是吾等‘守护者’未能最终完成的课题。”
它聚焦于中央那个庞大的逻辑结构,一道蕴含着无比复杂信息的数据流涌向“深空协奏曲”号,尤其是与规则共鸣水晶连接的林晓等人。
“这是吾等关于‘变量约束模型’、‘规则稳定性监测网络’以及‘摇篮’基础结构图的所有残留数据。其中,包含了部分‘源初变量’的安全引导与高阶应用方法。利用它,结合你们已掌握的变量之火,去找到那条狭窄的、通往生路的 ‘平衡之弦’ 吧。”
“但时间不多了。” 见证者的意念变得极其微弱,其核心光团也开始明灭不定,“‘收割者’的活动周期正在缩短。金石议会主流派系的偏激行动,本身就可能因其对规则的强行固化,而制造出新的、更隐蔽的‘规则僵化癌变’,同样会吸引‘收割者’。而你们变量之力的成长,若无法尽快学会约束,亦是潜在的风险……”
“离开吧,继承者们。带着这些知识与责任……沉默回廊的能量即将耗尽,吾之使命,终得交付……”
核心光团的光芒彻底熄灭,周围那些信息光团也一个接一个地黯淡下去,整个核心大厅重新陷入近乎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那道涌入他们意识的数据流,沉甸甸地存在着,如同燃烧的火焰,也如同冰冷的枷锁。
“深空协奏曲”号在自动导航的引导下,缓缓驶离了这片即将彻底归于沉寂的远古遗迹。
归途之中,无人说话。
他们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答案与知识,但这答案却如此沉重,将救世的希望与灭世的危机,同时压在了他们的肩上。
变量,是希望之火,亦可能是毁灭之焰。
而他们,必须成为掌控这火焰的……守护者。
宇宙的命运,系于这微妙的平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