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新堤的夯土还带着冰碴,林鹿巡视到第三处泄洪闸时,突然驻足。春汛前的寒风卷起云裳的素色斗篷,她正俯身检查石料垒砌的缝隙,冻红的指尖在勾缝处细细描画。
“云姑娘。”林鹿解下自己的玄狐披风,在亲兵惊愕的目光中罩住她单薄的肩头,“前朝云尚书当年督建邙山水库,也是这般亲力亲为。”
披风带着体温与凛冽的松烟气息,云裳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后腰抵住冰冷的闸门。林鹿顺势逼近,抬手拂去她鬓角霜花,这个过于亲昵的动作让周围民夫纷纷低头。
“大人自重。”她偏头避开,玄狐毛领扫过颈侧,露出段凝脂般的肌肤。那截雪白的后颈上,竟有粒极小的朱砂痣——与《宫廷仕女图》中永宁公主额间花钿的方位分毫不差。
林鹿指尖顿在半空。他想起去岁万寿节,各国使臣朝贡的图录里,北狄进献的玄狐皮唯独永宁公主得赐。当时礼部还记载,公主嫌狐毛扎颈,命尚衣局改制领口。
“云姑娘可知,”他收回手,语气忽然疏淡,“前日河西截获的商队里,有批送往洛阳的江南绣品。其中件百鸟裙的针法,与姑娘修补的这件斗篷一模一样。”
斗篷内衬的补丁上,金线暗绣着缠枝莲——正是贵妃母族的徽记。
风雪骤然猛烈。云裳攥紧斗篷边缘,指节泛出青白。她看见林鹿眼底映出自己惊慌的面容,更看见他身后远处,郑媛媛撑着伞僵立在堤坝尽头,食盒在风中微微摇晃。
“大人既已看破。”她忽然仰起脸,眼底碎冰碰撞,“是要将我缚送洛阳,还是……”话音未落,堤下传来惊呼。巡查的归义营士兵从淤泥里挖出个铜匣,匣身龙纹与当下制式迥异。
林鹿俯身拾起铜匣,锁扣应声弹开。里面躺着卷圣旨,明黄绢帛上赫然写着:“朕若遭不测,传位于皇女永宁。”
积尘簌簌落下,盖住“弘嘉二十三年”的朱印。那年贵妃暴毙,永宁公主开始称病不出。
“星晚。”林鹿突然朝虚空开口。望楼镜光倏然转向,镜筒牢牢锁定那个正在堤上记录数据的河北医师——他袖口隐约露出截鎏金香球的链子。
云裳,不,永宁公主缓缓跪坐在雪地里,玄狐披风铺开如垂死之翼。“父皇给的密旨,原是要我投奔幽州节度使。”她扯出颈间红绳,半枚虎符落在圣旨旁,“可惜虎符被贾党截去一半。”
林鹿用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身躯,这个动作终于带上几分真切的温度。“殿下可知,卢龙节度使张谦上月暴毙,继任者是贾凤胞弟贾隆。”
他拾起虎符,看向堤坝尽头。郑媛媛已经离开,雪地上留着道凌乱的车辙印——方向却是往西,通往河西。
当夜,朔阳城暗流汹涌。星晚从医师住处搜出与洛阳往来的密信,墨文渊在整理河工档案时,发现云寄鹤当年获罪前曾密奏“贾氏擅权”。而林鹿独坐书房,指尖摩挲着那半枚虎符。
窗外忽有夜枭啼鸣。他推开窗,见郑媛媛站在梅树下,发间簪着新折的红梅。
“殿下还好吗?”她问得突兀。
林鹿凝视她许久,忽然轻笑:“媛媛,你父亲郑尚书,当年是云寄鹤门生吧?”
梅枝在风中剧烈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