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整理脑中的思绪,
“其实,是......因......果......未定。”
牧瑾怔住。
这一刻,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
这么久以来,她是听见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
她看着那双灰意未散却渐渐澄明的眼,忽然笑了。
“你现在能说话了?”
周青看着她,眨了眨眼。
“能。”
他声音很轻。
——
往后日子里,他的话渐渐多了。
每当他们看见什么,他总会停下,断断续续地说上几句。
比如,他们见一个乞丐偷馒头被打,牧瑾问他:“你在看什么?”
周青想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
“他……饿。那人……恨。饿的……想活,恨的……要理。”
“理、恨、饿……缠在一块……这是因果。”
牧瑾听不太懂,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他们又经过一处山谷。
那山谷下有两兄弟相争,皆是修士。
二人皆执法器灵宝,灵光乱闪,尘土飞扬。
一个满面怒容,怒吼着要分出胜负;另一个眼神冷冽,却带着些许悲意。
旁人不敢靠近,只远远观望。
周青站在不远处,看了很久。
牧瑾原以为他只是出神,正要开口,却听见他低声道:
“他……得势。那人……失心。势压心乱,便……必反。反,就是果。”
牧瑾怔了怔,随即轻笑一声:“听着你像在教书。”
周青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清明。
而后,他忽然抬头,看向那层叠翻涌的天色。
他的声音比以往更沉稳些,也更连贯:
“因果……不是虚的。”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又接着道:
“是……推出来的。人怎么想,怎么动。性子、念头、缘起……加在一起,结果……就出来。”
风吹动他的衣角,灰气再淡了一层。
牧瑾怔怔地听着,半晌,才缓缓点头。
“你说的没有错。”
牧瑾嘴上回应着,实际上却在想其他事,她渐渐发现——
她与他交谈,好像会让他恢复得更快?
最明显的,是他讲话的速度。
从断断续续的词语,到能成句;从语调迟钝,到开始有抑扬。
甚至偶尔,还会主动回应她的玩笑。
发现这个情况后,牧瑾几乎将“说话”当作了他的修复之法。
她会在行路时问他:“你觉得这天色如何?”
又会在周青迟钝时,在他面前摆手、说话,吸引他注意力。
夜里生火时,又故意挑话:“若我不小心烧糊了肉,你会不会嫌弃?”
周青只是看她一眼,应一句:“不会。”
沉思片刻后,才认真答道:“肉糊……是果。因在你心。”
牧瑾先是一愣,然后笑得眼角都弯了。
——
夜色深了,山脚的风带着些凉意。
四周无人,也没有明显的声音,只有虫鸣和远处的水声在夜色里起起伏伏。
牧瑾坐在石上,手里拿着一根细枝,漫不经心地拨着脚边的落叶。
她看着周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周青坐在她旁边,背靠着石壁,目光空落落的,像在看远方,又好像在看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过了好一阵,他才慢慢转过头。
“我……不知道。”他声音很轻,有些沙哑。
“不过,”他顿了顿,又皱了皱眉,“我对你……很熟悉。”
牧瑾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周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神里有迟疑,也有认真,“我们……一定认识。关系还不错吧?”
牧瑾抬起头,风正吹过她的发,她在笑着:“是的,应该是的。”
周青像是松了一口气,目光落回火堆旁的灰烬上。沉默片刻,又开口:“我记不太清楚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牧瑾声音很轻。
“嗯……有些模糊的东西,”周青想了想,“像……很多光……还有很多声音。”
他皱起眉,像是在努力去想,“有时候会想起一些画面……但是很快就散了。”
牧瑾轻轻应了声:“那就不想了。”
“为什么?”周青问。
“因为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牧瑾笑道,“反正我们又不是赶着去哪。”
周青低头看着自己手掌,掌纹里沾了灰,他慢慢搓了搓手指,轻声道:“我总觉得……我在找什么。”
“那你找到了吗?”
“还没有。”他摇头,又抬头望她,“我不急。”
“为什么不急?”牧瑾拿细枝扫了扫他的手。
“不知道,看着你,我心里总感觉......不急。”周青低着头,回道。
牧瑾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嗯,你的感觉没有错。”
风又吹起,她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
“以后你记起来也好,不记得也好,都没关系。”
“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周青安静地看着她,眼神仍旧有些空,可那空白里好像多了一点光。
“我会慢慢想起来。”他重复道,语气比刚才更笃定。
牧瑾点点头,又拨了拨火堆。
火光在两人之间跳动,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
第二日清晨,山雾还没有散开。
灰气依旧缠绕在两人身侧,将他们笼在一层淡淡的虚雾中,连阳光照在身上,都被吞得不见痕迹。
他们沿着山道往前走,脚下泥土潮湿,偶尔能听见远处鸡鸣犬吠。
路边挑水的老妇直接从他们中间穿过,水桶在空气中晃动,却没有任何碰撞声。
和之前遇到的樵夫一样。
牧瑾轻声叹道:“凡人都感知不到我们。”
周青只是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因果,遮蔽。”
“遮蔽?”牧瑾侧头看他。
“嗯,”周青声音低沉,“前因……不显。后果……不生。”
牧瑾笑着说:“听起来挺玄的。”
周青没有回应,只是又往前走。他的眼神渐渐专注起来,落在不远处的村口。
那里有个年轻人,正在与一名老者争吵。年轻人愤怒,老者神情坚决。
片刻后,年轻人摔下竹篮转身离去,老者叹息着坐在地上。
周青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一幕。
“又在看什么?”牧瑾问。
“因果。”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牧瑾挑眉:“他们只是父子吵架。”
周青摇头,指着那青年,“他要走山外……去投军。”
“你知道?”
“看得出来。”周青说,“这人……左肩旧伤,步伐不稳,眼中……有杀气,是被逼过的。他出去,不久会伤重归来,或是死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