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利索地解下围裙,对木齐章说:
“你等我一下,我进去给你拿布料。今天主任不在,我能提早一会儿下班。”
没过多久,刘小芳抱着几卷用牛皮纸包好的布料从库房出来,仔细地塞到木齐章手里:
“喏,这块的确良次品瑕疵在边角,做衬衫绰绰有余。
灯芯绒厚实,给你爹做条裤子正好。”
两人并肩走出供销社。
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刘小芳揉了揉后腰,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点甜蜜的抱怨:
“唉,我们家那个李明,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天天掐着点下班来接我,搞得我们主任都侧眼看我。
我婆婆昨天还念叨,说哪有男人天天围着媳妇转的,不像话……”
她嘴上抱怨着,眼角眉梢却藏不住一丝被珍视的得意。
木齐章抱着布料,听着好友的抱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侧头看着刘小芳,眼神里带着善意的揶揄:
“小芳,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李明那是心疼你,怕你辛苦。
这分明是甜蜜的负担。”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刘小芳被她说得脸一红,嗔怪地轻轻推了她一下:
“去你的,什么甜蜜负担……净会取笑我。”
可她嘴角却忍不住向上弯起。
正说着,街道拐角处果然出现了李明骑着自行车的身影。
他看到她们,赶紧蹬快几步,在面前稳稳停下,脸上带着憨厚的笑:
“小芳,木同志,我顺路,送你一段?”
刘小芳不好意思地看了木齐章一眼,嘴上却说着:
“你看,又来了!”
木齐章笑着摇摇头,抱紧怀里的布料:
“不用了,我这就到家了,不麻烦你们。你们快回吧。”
她朝刘小芳眨了眨眼,意有所指地低声道:
“看,多好的‘负担’啊,快去吧。”
刘小芳脸更红了,轻捶了她一下,还是被李明扶着坐上了自行车后座。
她回头朝木齐章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布料的事儿别客气。”
木齐章站在路边,看着李明载着刘小芳慢慢骑远,刘小芳的手自然地环着李明的腰,两人有说有笑。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带着新布特有气味的布料。
也许,不久之后,她和陈星,也会有这样平凡却实在的“甜蜜负担”吧。
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小烦恼和小幸福,正是她曾经渴望而不可及的。
想到这里,她脚下的步子迈得更轻快了。
木齐章抱着几卷沉甸甸的布料,刚走进大院,就被几个在院子里晒太阳纳鞋底的老太太和婶子们盯上了。
“哟,木家二丫,这抱的啥好东西啊?鼓鼓囊囊的。”
快嘴的王婶眼睛尖,立刻扬声问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丝酸溜溜的意味。
木齐章脚步没停,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王婶,没啥,就是点布料。”
“布料?”
旁边李奶奶推了推老花镜,伸着脖子仔细瞧,
“哎哟喂,这灯芯绒,这的确良,都是紧俏货啊,二丫,你这是发财了?哪儿弄来的票啊?”
话音未落,平时最爱占小便宜的孙大娘已经凑了上来,伸手就想摸那卷灯芯绒,嘴里啧啧有声:
“就是就是,这料子厚实,二丫,你看你这卷蓝色的,做外套肯定有富余,匀给大娘半尺呗?大娘给你拿鸡蛋换。”
她说着,手都快碰到布料了。
木齐章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手臂不着痕迹地一收,将布料抱得更紧,侧身避开孙大娘的手,脸上笑容不变,语气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坚决:
“孙大娘,真对不住,这布料是托了人情才匀来的,尺寸都是算好的,一家子做衣裳,一分一毫都差不得,实在匀不出来。”
她话说得客气,但身体语言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孙大娘手僵在半空,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撇撇嘴:“哼,小气劲儿……”
王婶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
“就是,现在的大学生,眼光高了,看不上咱们院里的老邻居了呗。”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人,见着点好东西就跟苍蝇见了血似的,人家二丫正经过日子的东西,凭什么匀给你们?”
说话的是张婶!她正坐在自家门口摘菜,头也没抬,却冷不丁扔出这么一句。
王婶和孙大娘都是一愣,显然没料到一向刻薄的张婶会帮木齐章说话。
张婶把手里的菜梗一扔,抬起头,目光扫过那几人,语气带着点不耐烦:
“初六人家男方家要上门,做身新衣裳不是应当应分的?
你们在这儿瞎起什么哄?有本事也让自家闺女找个有出息的对象去。”
她这话说得直白又刺耳,王婶和孙大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讪讪地嘟囔了几句,没趣地散开了。
木齐章也有些意外,她看向张婶,真诚地笑了笑:“谢谢张婶。”
张婶摆摆手,重新低下头摘菜,语气还是硬邦邦的,却少了往日的尖刺:
“谢啥,赶紧回去吧,一堆活计呢。”
木齐章点点头,抱着布料快步走向自家屋门,心里对张婶今日的出手相助,存下了一份感激。
她推开家门,王翠花立刻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布料。
听完女儿简略说了刚才院里的情形,王翠花后怕地拍着胸口:
“哎哟,幸亏张婶说了句公道话,这些人都红眼着呢。这么多还都是好料子。”
王翠花抚摸着厚实的灯芯绒和光滑的的确良,脸上满是惊喜和感激,
“二丫,这回可真得好好谢谢人家小芳,这可是人家内部留的份额,能想着咱们,是天大的人情。”
“嗯,我知道,娘。”
木齐章点点头。
这时,王晓娟闻声从里屋走出来,看到炕上的布料,眼睛也亮了一下。她走上前,手指熟练地捻了捻布料的厚度和质感,脸上露出笑容:
“娘,二丫,这料子真不错。”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抬头看向王翠花,语气带着难得的主动和担当:
“娘,您看这样行不?这做衣服的活儿,交给我吧。”
她见婆婆有些诧异,连忙解释道:
“我那宿舍里,还有一台蜜蜂牌的缝纫机呢,虽然我搬回来住了,但机器一直没搬,还在那儿。
我这两天加加班,保证在初六前,把咱一家子的新衣服都赶出来。”
王翠花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巨大的惊喜和欣慰,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娟子,真的?那……那可太好了,太好了,你这孩子……真是……娘都不知道说啥好了。”
她拉着王晓娟的手,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她最担心的就是手艺活,现在有大儿媳主动揽下这最累的活儿,她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木齐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大嫂。
她清晰地记得,就在不久前,这位大嫂还因为钱的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对自己和小丫也多有算计。
但最近这段时间,王晓娟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
自从大哥和她深谈过,尤其是默许了未来第二个孩子可以跟她姓王之后,她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心理包袱。
她不再斤斤计较,对公婆的照顾也真心实意了许多,对宝儿更是倾注了全部心血。
虽然偶尔还有些小算盘,但大面上,她确实在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儿媳、嫂子和母亲。
想到这里,木齐章走上前,目光真诚地看着王晓娟,语气郑重地说:
“大嫂,谢谢你!这活儿最累人,辛苦你了。”
王晓娟被小姑子这么郑重地道谢,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摆摆手,脸上带着点被信任的腼腆和干劲:
“谢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把样式定好,裁剪的事儿交给我,保准做得板正。”
她利落地抱起布料,眼神里充满了被需要和被重视的光彩:
“我这就回宿舍去拿样子本和尺子,晚上就开始裁。”
看着王晓娟风风火火出门的背影,王翠花抹了抹眼角,长长舒了口气,对木齐章感慨道:
“你大嫂……最近真是变了个人似的……这个家,总算有点过日子的热乎气了。”
木齐章点点头,心里也暖融融的。
生活的艰难有时会扭曲人性,但只要给予足够的尊重理解和一点现实的希望,坚冰也有融化的可能。
大嫂的改变,或许有利益的考量,但此刻这份主动分担和想把家整饬体面的心,是真实而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