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咽了咽唾沫,小声嘀咕:“完蛋,小叔要挨揍了……”
可谁也没想到,楚晚月追了三四圈,愣是没喘大气,去年走两步就喊腰疼的人,这会儿竟越追越精神。
陆建设终于扛不住了,一个急刹转身,扑通跪下:“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娘——”
陆建国一把拦住气冲冲的楚晚月,温声劝道:“您歇歇吧,老四也不是成心的,就在家待着几天,让他带着孩子们疯两天吧。”
他朝躲在院角的陆建设使了个眼色,又压低声音,“等会儿我让他带孩子们去大路上放炮,省得在家闹腾。”
楚晚月攥着扫帚的指节松了松,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几个缩着脖子的小萝卜头,终是摆了摆手:“算了,想放炮就去大路上玩——记住了,离房子、麦垛、玉米秸、柴火堆都远点!炸着火星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娘!”陆建设如蒙大赦,赶忙点头。
“知道了,奶!”小四和几个孩子也跟着脆生生应道,眼睛却还瞟着地上没捡完的小炮,跃跃欲试。
楚晚月瞧着他们那副猴急样儿,无奈地摇摇头:“去吧去吧,饭好了喊你们。”
她挥挥手,像是要挥散满院子的火药味,转身往厨房走,嘴里嘀咕着,“眼不见心不净……”
刚迈过门槛,她忽然又停住脚步,回头问道:“建国,现在还能贴对联不?”
陆建国正蹲着帮孩子们捡炮仗,闻言动作一顿。他抬头时,眉头微蹙:“娘,上边文件说了,提倡‘破四旧’,春联怕是……”
“好了,我知道了。”楚晚月打断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她摆摆手,没再多说,只转身掀开厨房的棉布帘子。
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却掩不住她眉间一闪而过的落寞。
灶台边,陆梅正麻利地揉着面团,见婆婆进来时神色不对,手上动作不由慢了半拍:“娘?咋了?”
她蹭掉腕上的面粉,凑近了些,“是不是老四又惹您生气了?”
楚晚月摇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没事,可能就是年纪大了,爱钻牛角尖。”
“大嫂,萝卜挖来了。”陆建党从后院走来,裤脚还沾着未化的霜,怀里抱着几个刚从冻土里刨出来的白萝卜,表皮上还黏着泥土的湿气。
“搁那儿吧。”王秀珍头也不抬,手上正忙着揉面,“你再去瞧瞧羊腿化开了没,待会儿得剁了。”
“成!”陆建党拍了拍手上的泥,转身往屋檐下的水缸走去,揭开木板盖子,伸手探了探泡在水里的羊腿,“还有点硬呢,得再等等。”
正说着,院外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猛地推开,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奶!姑姑!”小三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棉袄的衣角被风带得翻飞,他一把掀开厨房的布帘子,脸蛋冻得通红,“姑父来了!”
楚晚月原本正坐在桌边掰馍馍,闻言手指一顿,抬头问道:“徐大山来了?”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襟上的馍渣,朝外张望。
“还没到呢!”站在小三身后的陆红文喘着气解释,“刚拐进村口,我就瞅见了,大哥他们让我先跑回来报信。”
陆梅放下手里的活计,擦了擦手,眼神若有所思:“看来他是想明白了。”
楚晚月沉吟片刻,又缓缓坐了回去,端起碗道:“那行,等他过来再说。”
她低头喝了口粥,神色平静。
村口的土路上,徐大山裹紧了棉袄,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雪往前走。
远远地,他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群半大孩子围在路边闹腾,火星子溅得老高。
走近了才看清,陆家几个小子都在,连徐爱国也夹在里面,手里捏着一根香,正哆哆嗦嗦地点引线。
见他过来,孩子们齐刷刷地抬头,眼神各异,有好奇的,有警惕的。
徐大山站定脚步,呵出一口白气,棉袄领子立得老高,却还是抵不住后脖颈里钻进来的冷风。
他眯着眼,朝那群闹腾的孩子堆里喊了一嗓子:
“小国!”
徐爱国正猫着腰点鞭炮,听见喊声,手一抖,香头差点戳到引线上。
他抬起头,瞧见是自家爹,脸上笑容收了收,又低头去摆弄手里的炮仗:“爹,你来了啊……我娘和我姥姥都在家呢。”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儿天气不错。
徐大山眉头一皱,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攥住儿子胳膊:“跟爹一块儿过去。”
“我不去!”少年猛地一挣,棉袄袖子发出嗤啦一声响,“大哥刚回去了,你找他去!”
说完就往孩子堆里钻,活像条滑不溜手的泥鳅。
“反了你了!”徐大山扬起巴掌,可还没落下,一个虎头虎脑的小身板就横插进来,是小四。
这孩子踮着脚挡在徐爱国前头,棉帽子底下瞪圆了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
“姑父!你是要打二表哥吗?”
徐大山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悻悻地收回来,在裤缝上蹭了蹭:“…哪能呢,我给他掸掸灰。”说着真往徐爱国肩上虚拂了两下。
小四一撇嘴,拽着徐爱国就往人堆里跑:“咱们比谁的炮仗响!柱子的肯定不行,我瞧见他爹买的是便宜货!”
“放屁!我爹买的双响炮!”几个半大小子立刻吵作一团,雪地里炸开一片欢腾的骂声。
徐大山站在原地看着,呼出的白气很快被风吹散。
他搓了搓冻僵的脸,转身朝陆家院子走去,深一脚浅一脚的脚印里,渐渐渗进雪水。
陆家堂屋,太师椅上铺着厚厚的棉垫子,楚晚月端坐着,茶碗搁在边几上,热气袅袅。
徐爱华站在陆梅右手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棉袄盘扣。
陆家三兄弟各占一方:建国、建业坐在条凳上,膝盖微微分开,手撑在腿面上;建设则站在陆梅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