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时节的云州,日头已带着灼人的热。苏清鸢戴着竹编的遮阳帽,蹲在蓝草畦边,看着成片的蓼蓝舒展着阔大的叶片,叶底藏着串串饱满的蓝果,像缀了满枝的蓝宝石。
“该收第一茬了。”凌虚扛着竹筐走过来,筐沿还沾着晨露,“张婆婆说今日辰时收的草汁最足,染出的布能泛着青光。”他放下筐,弯腰帮她把遮阳帽的系带系紧,指尖划过她颈间时,像带过一阵凉风。
苏清鸢笑着躲开:“知道了,这就割。”她拿起小镰,贴着地面割下蓝草,动作利落——这双手早已不是当年拈针绣花的娇弱模样,指腹磨出了薄茧,却比任何时候都更有力量。
割下的蓝草被码在竹筐里,很快就堆成了小山。凌虚挑着担子往染坊走,扁担压得微弯,却走得稳当。苏清鸢跟在后面,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到云州时,他连蓝草和艾草都分不清,如今却能准确说出哪片草叶的汁最浓,哪颗蓝果的色最正。
染坊里,阿云和阿月已经支好了石臼。两个姑娘挽着袖子,正用木槌捶打蓝草,草汁溅在她们的粗布衫上,印出星星点点的蓝,像缀了满衣的夜空。“清鸢姐姐,”阿云擦了把汗,“这草汁比上次的浓多了,能染出‘宝石蓝’吗?”
“能。”苏清鸢蹲下身,抓起一把捶烂的草叶,“再加些石灰水,静置三日,就能析出最好的靛蓝膏。”她教她们如何控制石灰水的比例,“少了固不住色,多了会发灰,得像绣花一样,心里有数。”
凌虚把蓝草倒进石臼,忽然道:“下午去镇上赶集,把上次染的‘雨过天青’布带去,看看能不能换些新的竹绷。”他看向苏清鸢,“你不是说绣架上的竹绷有些松了?”
“好啊。”苏清鸢眼睛一亮,“再买些蜜饯,阿云她们爱吃镇上的桂花糕。”
午后的集市格外热闹。凌虚扛着布疋站在街角,苏清鸢则在一旁摆开拓染的帕子和荷包。“北地染的布嘞!浸过雪水,晒过日头的‘雨过天青’!”凌虚的吆喝声带着北地人的爽朗,很快就围拢了不少人。
一位穿绸缎的妇人拿起布,对着光看:“这布摸着真软,比京城铺子里的还好。”她抬头看见苏清鸢腰间的银铃锦囊,忽然笑了,“姑娘是苏记染坊的吧?我女儿戴的长命锁就是你家的拓染布做的,说比银锁还稀罕。”
苏清鸢笑着应承,趁机给她看阿云绣的荷包:“这是新出的样式,用蓝草汁染的布,忍冬花是云州的新绣法,能留着草木香。”
生意做得顺利,日头偏西时,布疋和荷包已卖得差不多。凌虚提着换来的竹绷,苏清鸢抱着油纸包的桂花糕,两人往回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被岁月染透的画。
“你看,”苏清鸢指着路边的野花,“这紫菀花的汁能染浅紫,下次让阿月试试?”
“好啊,”凌虚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给你的。”是支桃木簪,簪头雕着朵小小的忍冬花,是他用边角料刻的,算不上精致,却带着松木的清香。
苏清鸢插在发间,对着路边的水洼照了照,笑得眉眼弯弯:“比金簪子好看。”
回到染坊时,阿云正坐在绣架前,用新染的“宝石蓝”布绣《云州山水图》。针脚虽还生涩,却比初来时稳了许多。“姐姐,”她举着布,“你看这山的轮廓,是不是像凌大哥挑担子的样子?”
苏清鸢凑过去看,果然,那起伏的山脊线,竟真有几分像凌虚挑担时微弯的脊背。她忍不住笑了,眼里却有些发热——原来这染坊的日子,早已像蓝草汁渗入布帛般,悄悄融进了每一针、每一线里。
晚饭时,大家围着石桌吃桂花糕。凌虚给苏清鸢递了杯凉茶,里面泡着忍冬花,清冽的甜混着草木香,像把整个云州的夏都喝进了心里。“明日教你们做靛蓝膏,”苏清鸢咬着糕说,“学会了,你们就能自己调染液了。”
阿月的眼睛亮了:“真的?那我们也能染出‘星辉蓝’吗?”
“能。”凌虚接过话头,目光落在苏清鸢发间的木簪上,“只要用心,没有染不出的色,没有绣不好的花。”
夜色渐深,染坊的灯还亮着。苏清鸢坐在灯下,用新换的竹绷绣着凌虚的样子——他挑着蓝草担子,走在夕阳里,衣角沾着草汁的蓝。针脚落下时,她忽然明白,所谓日子,不过是蓝草成畦,针绣家常,是两个人守着一方染坊,把割草、捶汁、染布、绣花的寻常,都过成了最踏实的暖。
窗外的蓝草在月光下安静地立着,像在积蓄着力量,要染出更美的颜色。而染坊里的灯,像颗不会灭的星,照着石臼里的草汁,照着绣架上的针脚,照着他们交握的手,把每个平凡的日夜,都染成了岁月里最温润的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