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电公司核心组会议室的空调坏了三天,闷热的空气裹着焊锡味,把进口芯片的报价单蒸出了褶皱。总监的钢笔在 “断供三次” 的记录上戳出个洞,塑料笔帽被捏得发白:“下周三前必须拿出方案,不然德国客户的订单就得飞。”
海归主管张启明用纸巾擦着镜片上的汗,嘴角撇出道嘲讽的弧度:“国产芯片的良品率连 60% 都不到,我已经让香港的同学帮忙调货,就是价格……” 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桌上的预算表,“要比原价高 30%。”
建军的指甲掐进会议桌边缘的木纹里。他面前摊着的芯片参数表上,进口型号的 “工作温度范围” 被红笔圈着 ——-40c到 85c,而国产同类型号只差 5c,但价格能省一半。张启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李工别打国产的主意,上次那批货烧了三条生产线,忘了?”
散会时,建军的工牌在胸前晃得厉害。研发部走廊的公告栏里,“二次创业技术攻关” 的红幅被风吹得猎猎响,他盯着自己的名字 —— 列在 “核心成员” 最后一位,像个可有可无的注脚。口袋里的传呼机突然震动,是秀兰发来的:“孕吐厉害,买袋话梅回来。”
华强北的霓虹灯在下午五点就亮了起来,“二手电子元件” 的招牌挤挤挨挨,塑料布搭的棚子下,摊主们把电路板摆成扇形,bp 机别在裤腰上,响起来像群亢奋的蝉。建军蹲在老李的摊位前,万用表的探针戳进块泛黄的电路板,蜂鸣声突然急促起来。
“这是日本淘汰的车载芯片,” 老李叼着烟卷,唾沫星子溅在元件上,“前年海关查得严,堆在仓库发霉了,五十块全拿走。” 他的帆布包里露出半截《电子报》,头版正是 “南巡讲话精神指引技术创新” 的通栏标题。
建军把芯片揣进工具包时,传呼机又响了。秀兰发来个哭脸符号,后面跟着 “想喝你煮的小米粥”。他加快脚步往回走,路过路口的公用电话亭,看见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正对着话筒喊:“那批旧元件我全要了!工程师说能改造成传感器!”
实验室的荧光灯在午夜时发出 “滋滋” 的低鸣。建军把第五块芯片焊上测试板,示波器的波形突然跳成条直线,一股焦糊味从散热片下钻出来。他猛地拔掉电源,手心的汗滴在烧焦的电路板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 —— 这已经是烧坏的第三块了。
三天三夜的调试数据存在软盘里,就插在旁边的电脑上。建军瘫坐在地上,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示波器的屏幕上投下片惨白。他想起秀兰早上往他包里塞的鸡蛋,现在应该凉透了,像他此刻的心情。
“还在忙呢?” 张启明的皮鞋声停在门口,香奈儿的古龙水味混着酒气飘进来。他扫了眼桌上的废板,嘴角的笑纹里全是轻蔑:“我从香港调的货明天到,李工还是早点回家吧,别在废品堆里浪费时间。”
建军没抬头,手指在烧焦的焊点上捻着。金属融化的痕迹里,他突然发现个细微的凸起 —— 是散热片的接触点歪了,导致芯片局部温度过高。“张主管慢走。” 他的声音从示波器后面传来,带着焊锡冷却后的镇定。
凌晨四点的实验室,电烙铁的红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建军把散热片拆下来,用砂纸磨掉氧化层,重新焊上时,特意加了圈导热硅脂。当他按下电源键,示波器的波形突然稳定下来,像条平静的河,在屏幕上绵延不绝。
清晨七点,秀兰的话梅放在实验台角落,塑料袋上凝着层水珠。建军盯着检测报告上的数字,手都在抖 —— 连续运行 120 小时,稳定性比进口芯片高 10%,而成本,算上老李那五十块的旧元件,直降 18%。
总监推开实验室门时,正撞见张启明拿着新到的香港芯片样本,唾沫横飞地讲着 “进口优势”。建军把检测报告递过去,纸张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总监的手指在 “18%” 那栏顿了顿,突然抓起电话:“生产部吗?马上停线,换李工的方案!”
张启明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手里的芯片样本 “啪” 地掉在地上。建军弯腰去捡时,听见他跟助理咬耳朵:“让采购部联系老李,就说…… 要他仓库里所有的日本旧芯片。”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研发部的同事们围着建军问东问西。小林从隔壁部门跑过来,手里举着张《深圳特区报》:“李哥快看!报上说‘本土工程师攻克芯片兼容难题’,是不是你?” 头版的照片有点模糊,但实验室的示波器轮廓分明。
华强北的夜市在傍晚又热闹起来。老李看见建军,隔着三个摊位就喊:“小李!你要的那批货我给你留着呢!” 他的 bp 机响个不停,接起来全是问 “日本旧芯片” 的,挂了机笑着说:“你可帮我盘活生意了,这些工程师啊,现在都知道废品堆里有宝贝。”
路过炒粉摊时,老板往锅里多打了个蛋,猪油滋滋响着裹住蛋液:“昨天听收音机说,咱深圳工程师搞出了新芯片,是不是就是你?” 他把炒粉装进饭盒,又塞来双筷子,“多吃点,你们搞技术的,是咱深圳的底气。”
回小区的路上,建军的传呼机又响了,是秀兰:“妈寄来的小米到了,熬了粥等你。” 龙辉花园的路灯亮着暖黄的光,科技园的方向灯火璀璨,像片倒悬的星海。他摸出那张检测报告,被汗水泡软的纸页在风里轻轻晃,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实验室的灯还亮着,张启明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上面是建军标注的芯片优化参数。助理敲门进来,手里拿着采购单:“张主管,老李说那批旧芯片要涨价,问咱要不要……”
“要。” 张启明的声音有点闷,手指在键盘上敲着,把 “进口芯片采购计划” 改成了 “国产替代方案跟进”。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在他斯坦福大学的毕业证上投下道阴影,而桌角,建军留下的那片烧坏的芯片,正闪着金属的冷光。
建军推开家门时,小米粥的香味漫了满脸。秀兰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本《孕妇食谱》,肚子还没显怀,却已经下意识地护着。“成功了?” 她抬头时,眼里的光比实验室的示波器还亮。
他把检测报告递过去,秀兰的手指在 “18%” 那栏反复摩挲,突然笑着说:“省下的钱,够给宝宝买好多奶粉了。” 她的孕吐反应好像突然好了,盛粥时多盛了半碗,说:“快吃,吃完了教我认认这上面的字,以后工作室的账本,也得算这么精细。”
窗外的风卷着木棉花絮,扑在阳台上的晾衣绳上。建军的工装裤和秀兰的连衣裙并排晃着,衣角偶尔碰在一起,像在悄悄说悄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