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春的深圳,夜里还带着料峭的寒意。凌晨两点,李梦突然发起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手还不停抓着被子。秀兰一摸女儿的额头,烫得吓人,赶紧推醒旁边的建军:“快起来!梦梦烧得厉害,得去医院!”
建军猛地坐起来,顾不上穿外套,抓起钱包就往门口冲。秀兰抱着李梦,用毯子裹得严严实实,跟着跑出门。夜里的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昏黄的光,两人拦了半天,才等到一辆出租车。“师傅,麻烦快点,孩子发烧到39度了!”建军拍着车门,声音里满是急切。
出租车一路疾驰,很快到了市儿童医院。急诊室里挤满了人,哭声、咳嗽声混在一起,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秀兰抱着李梦排队挂号,轮到她时,护士却皱着眉说:“孩子的户口本带了吗?没户口本不能走医保报销,得全自费。”
“户口本?”秀兰愣住了,手里的病历本差点掉在地上,“我们有深户啊,办了两年了,以前说深户能优先就医,怎么现在连报销都要户口本?我们没带啊,孩子烧得这么厉害,能不能先看病?”
“可以看病。”护士语气生硬,“没户口本只能自费,要么回去拿,要么现在交钱。”
秀兰回头看了眼怀里的李梦,孩子已经烧得睁不开眼,嘴里还在哼唧。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拽着建军的胳膊:“怎么办?回去拿要一个多小时,梦梦怎么扛得住?当年办深户花了那么多钱,托了那么多人,说能享受医保、优先就医,现在连个挂号报销都不行,这深户有什么用!”
建军攥紧拳头,咬着牙说:“就用自费吧!”他掏出银行卡付款,女儿正在发着高烧,每多耽误一分钟,孩子就多受一分钟罪。
秀兰抱着刚打完退烧针的李梦,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眼睛红红的。李梦的烧终于退了些,靠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医生说要是再晚来半小时,可能就烧出肺炎了。”秀兰的声音带着哭腔,“报销还要带户口本,这深户到底给我们带来什么了?”
建军没说话,只是接过女儿,轻轻拍着她的背。他想起两年前办深户时的场景——为了凑齐社保年限,他多交了半年的补缴费;当时社区工作人员说“有了深户,孩子就医、上学都方便”,他信了,以为这就是“安稳”的保障。可现在,女儿发烧到39度,却因为没带户口本,连医保报销都走不了,所谓的“方便”,在紧急情况面前,碎得像玻璃。
回家的路上,李梦还在睡,出租车里一片沉默。秀兰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突然开口:“你总说‘技术稳定就好’,说在国企上班安稳,可现在呢?公司快不行了,你要被逼着卖货,我也失业了,连孩子看病都要折腾半天,你那点技术坚守,到底有什么用?”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建军心上。他抱着女儿,手指微微发抖,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把技术做好,守住国企的“铁饭碗”,就能给家人安稳的生活;可现在,铁饭碗快碎了,安稳成了笑话,所谓的“技术优势”,在生活的难面前,显得那么无力。
回到家时,天已经蒙蒙亮。秀兰把李梦放在床上,盖好被子,转身进了厨房,没再跟建军说一句话。
早上八点,建军还没从昨晚的疲惫中缓过来,手机突然响了。是公司收发室的电话:“李主管,有你的紧急函件,西安地铁寄来的,说是暂停合作。”
他心里一沉,赶紧往公司跑。到了收发室,他拆开函件,里面的内容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因贵司提供的定位模块故障率持续超标(近一个月达35%),且未按合同约定实现实时导航功能,我司决定暂停后续合作,已交付的模块将进行退换货处理。”
函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在打他的脸。他想起两年前在西安地铁调试的场景——那时模块定位精度稳定在±28米,西安地铁的王总握着他的手说“国产模块终于能撑起场面了”;现在,因为采购部偷换劣质电容,故障率飙到35%,连最基本的稳定都做不到,曾经的“起点”,成了彻底的“终点”。
他拿着函件,走到研发部的窗边,看着楼下的生产线。几辆叉车正往货车上装模块,那些模块上印着“南方电子”的logo,曾经是他的骄傲,现在却成了“不合格产品”的代名词。小赵走过来,看见他手里的函件,小声问:“主管,西安地铁……真的暂停合作了?”
建军点点头,声音沙哑:“是我的错,没早点发现采购部的问题,也没守住模块的质量。”
“这不怪您!”小赵急着辩解,“是采购部偷换料,是公司不支持革新,您已经做得够好了!”
可建军知道,再怎么辩解,结果也不会改变。西安地铁的退出,意味着又一个大客户流失,公司的处境会更难,研发部的日子,也会更不好过。
下午,建军带着函件去找总经理,想申请重新检测库存模块,替换掉劣质元件。可王总只是扫了眼函件,就扔在桌上:“现在公司连营销费用都快付不起了,哪来的钱换元件?西安地铁的事先放一放,先把这个月的销量完成再说。”
建军还想争辩,王总却摆了摆手:“你出去吧,我还有会要开。”
走出总经理办公室,建军觉得浑身无力。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公告栏里贴的“全员营销”通知,突然觉得很讽刺——公司宁愿逼着技术人员卖货,也不愿花时间解决质量问题,这样的国企,真的能撑下去吗?
晚上回家时,建军路过社区公告栏,看见上面贴了张“非典预防通知”,红色的字迹格外醒目:“近期非典疫情扩散,请居民减少前往人群密集场所,勤洗手、勤通风,外出务必佩戴口罩。”
他赶紧去超市买口罩,可货架上早已空空如也。超市老板说:“早上一开门就被抢光了,现在到处都缺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补货。”建军在超市里转了两圈,最后在角落里找到一包没拆封的口罩,赶紧买了下来。
回到家,秀兰正在给李梦量体温。“烧退了,37度5,再观察观察。”秀兰的语气缓和了些,接过建军手里的口罩,“我下午去了三家超市,都没买到,还好你找到了。”她顿了顿,又说,“社区群里说,以后出门都要戴口罩,幼儿园可能也要放假了。”
建军点点头,坐在女儿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李梦的睫毛很长,还在轻轻颤动,像是在做什么好梦。他想起白天西安地铁的函件,想起社区的非典通知,想起昨晚的争吵,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韧劲——就算公司再难,就算生活再苦,他也不能放弃。为了女儿能健康长大,为了秀兰能不再委屈,他也要守住技术,守住这个家。
秀兰坐在旁边,看着建军的侧脸,轻声说:“对不起,昨晚我不该跟你吵架。”
建军转过头,握住她的手:“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没让你们过上安稳日子。但你相信我,再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把模块做好,让咱们的日子好起来。”
窗外的夜色渐浓,社区里的路灯亮了起来,偶尔能听到邻居关门的声音。非典的阴影笼罩着这座城市,公司的危机还没解除,家庭的矛盾刚过,但此刻,夫妻俩握着的手,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他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更多的困难,但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守住心里的那点光,就总能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