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后的幸存者,在无尽黑暗的海面上挣扎浮沉。剧痛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是锚,死死拖拽着意识,不让其彻底升入清醒的光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感知率先复苏。
触感。
身下是粗糙却熟悉的布料纹理,不再是冰冷硌人的瓦砾碎铁。鼻腔里萦绕的不再是虚界那甜腻腐朽的尘埃,而是一种混合了外卖餐盒油脂、旧书页霉味和淡淡灰尘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复杂气味。
听觉紧随其后。
窗外,城市遥远的嗡鸣,车辆驶过潮湿路面的胎噪声,隔壁邻居模糊的电视广告声…这些平日里被忽略的背景音,此刻如同天籁般清晰涌入耳中,构筑起一个真实、平凡却无比安稳的世界。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如同要撞碎肋骨逃脱出来。强烈的眩晕感袭来,眼前景象模糊晃动。
单人床,褪色的窗帘,堆满杂物的书桌,墙上贴着的廉价海报…这是我的出租屋。
我…回来了?
剧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恍惚感攥住了我。上一秒还置身于钢铁废墟、灰雾弥漫、规则扭曲的毁灭之境,下一秒却躺在狭窄却安全的房间里?这强烈的对比撕裂了认知,让我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整个灵魂还被遗弃在虚界的角落,眼前的一切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我猛地坐起身!
这个动作牵扯起全身每一处伤口,剧痛如同迟来的潮水般汹涌而至,让我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骨头像是被拆开重组过,肌肉酸痛无比,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我顾不得这些。
我的左手正死死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低头看去——是那只褪色的、胳膊仅靠几根线头牵连的玩偶熊。它安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身上的微光已彻底熄灭,摸上去一片冰凉,只有那破损处露出的暗金色纤维,提示着它经历的不凡。
我的右手,则紧紧握着另一件东西——那枚现实齿轮。它冰冷得吓人,裂纹深刻得触目惊心,再无一丝一毫的能量波动,仿佛只是从某个废弃机器上拆下来的破烂零件。
我立刻撸起右臂的袖子。
心脏猛地一沉。
灰黑色的木质化纹路并未因回归现实而消失!
它们依旧清晰地盘踞在手臂上,爬过手腕,蔓延至小臂中段,皮肤彻底失去活物的弹性和温度,触感粗糙冰冷,像嫁接了一段枯死的树木。那刺骨的寒意虽然比在虚界时稍弱,却依旧持续不断地从中散发出来,与我周遭现实世界的温度格格不入,像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残酷纪念。
这不是梦。那一切…都是真的。
虚弱的眩晕感和精神被掏空后的巨大空虚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几乎将我再次击倒。这不是简单的疲惫,而是一种生理层面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过度透支后的衰竭感。
我踉跄着翻身下床,脚下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在地,连忙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
打开灯。
昏黄的白炽灯光照亮了狭小的房间,将一切熟悉的细节暴露无遗。我仔细地、近乎偏执地检查着自己的身体,检查着玩偶熊和齿轮。
玩偶熊的破损真实不虚,齿轮的裂纹触目惊心。右臂的异样冰冷而醒目。
强烈的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包裹了我。我真的…从那个地方活着回来了。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嗡嗡…
床头的旧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发出沉闷的震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屏幕上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但就在号码下方,手机自带的通讯软件自动弹出一条标记提示:
“疑似关联号码:林夜”。
我的呼吸骤然一窒,目光猛地钉在那条提示上。
林夜?他怎么会突然联系我?用的是陌生号码?他知道我回来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无数疑问瞬间塞满脑海。
与此同时,或许是被手机屏幕的光亮吸引,我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依旧握在左手的玩偶熊。
它的脸庞歪斜着,那只缺失了玻璃珠眼睛的空洞眼眶,正对着我。
就在那漆黑的、棉花略微外翻的空洞深处…
…我似乎看到,有一缕极其细微、比发丝更细、几乎透明不可见的灰雾,正缓缓地、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中渗透出来。
它袅袅上升,在现实世界的空气中只维持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不适应这里的规则,随即就彻底消散、湮灭,再无踪迹。
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比右臂的冰冷更加刺骨。
它…跟我回来了?
不仅仅是我…还有别的东西…也一起…回来了?
手机仍在固执地震动着,屏幕上“林夜”的关联提示如同一个沉重的问号,敲打着刚刚脱离险境、却可能已悄然带入未知危险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