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六年春,就在潞南战事陷入胶着、孙礼顿兵黑铁岭坚城之下、孟迁因粮道被袭而进退维谷之际,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昭义军的北方边境酝酿。这场风暴的源头,正是雄踞太原、虎视河朔的河东节度使——李克用。
太原,河东节度使府。
晋王李克用(其时已封晋王)端坐虎皮大椅之上,虽已年近四旬,但那双微带碧色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久居人上的威压与沙陀勇士特有的彪悍之气。下首,一众河东悍将如李存勖(其子)、康君立、薛志勤等,以及谋士盖寓等人分列左右。
“报——王!”一名风尘仆仆的斥候校尉疾步入堂,单膝跪地,“潞南急报!昭义军孙礼部主力约七千,已于三月中南下,围攻黑山军李铁崖所据之黑铁岭、野狼山诸寨!目前战事胶着,孙礼受阻于黑铁岭坚城之下,孟迁部粮道遭黑山军东营袭扰,进展迟缓!”
李克用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意:“孟方立这老儿,终于把看家的本钱都押到南边去了?好!甚好!”
谋士盖寓捻须笑道:“大王,此乃天赐良机!孟方立倾巢南顾,邢、洺腹地必然空虚。我军若此时挥师南下,乘虚而入,可一举荡平昭义,永绝后患!”
大将康君立摩拳擦掌:“大王!末将愿为先锋!定要踏平邢州,活捉孟方立!”
年轻的李存勖亦目光炯炯:“父王,机不可失!孟方立依附朱温,屡与我河东为敌,正当趁此良机,除之而后快!”
李克用霍然起身,目光扫过麾下这群如狼似虎的将领,声若洪钟:“孟方立不自量力,竟敢与朱三(朱温)眉来眼去,屡犯我境!今其自寻死路,合该我河东收取昭义之地!传令!”
“着康君立为南面行营都统,李存勖为副,统率马步军两万,即日誓师南下!”
“薛志勤率偏师五千,出井陉,侧击洺州,牵制敌军!”
“大军过处,务必旗开得胜,直捣邢州!要让孟方立那老儿,首尾不能相顾!”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庞大的河东战争机器,瞬间开动。精锐的沙陀铁骑开始集结,步卒整顿军械粮草,战云迅速在河东与昭义的边境积聚。
烽火北线
数日后,昭义军北线重镇——邢州以北的边境要塞“临城关”。
守关副将站在关墙上,望着远处地平线上突然扬起的遮天蔽日的烟尘,以及烟尘中若隐若现的无数旌旗(尤其是那狰狞的飞虎旗——河东军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是河东军!大队骑兵!快!点燃烽火!飞马报信!敌军犯境!”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刹那间,边关之上烽烟冲天而起!急促的马蹄声载着十万火急的军报,疯狂地奔向邢州方向。
几乎同时,洺州方向也传来急报,发现河东偏师薛志勤部活动迹象,边境频频告急!
邢州,昭义军节度使府。
孟方立正为潞南战事进展缓慢而焦躁不已,接连发出钧令催促孙礼、孟迁速战速决。突然,北线雪片般的告急文书如同冰雹般砸来!
“报!节帅!临城关急报!河东李克用亲率大军南下,先锋已抵关下,兵力不详,漫山遍野!”
“报!洺州急报!发现河东薛志勤部犯境!”
“报!……”
孟方立接过军报,只看了一眼,便觉眼前一黑,踉跄后退,被左右扶住。他脸色煞白,握着军报的手剧烈颤抖,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李……李克用!他……他怎么敢!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且是在他主力深陷潞南泥潭的要命时刻!
“潞南!潞南怎么样了?!”他猛地抓住一名信使,厉声喝问。
“回……回节帅,孙将军还在围攻黑铁岭,孟团练使那边……粮道被扰,进展不顺……”
“废物!都是废物!”孟方立气急败坏,将案上的文书扫落一地,“速传郭韬!快!”
心腹幕僚郭韬匆匆赶来,看过军报后,亦是面无人色:“节帅……祸事矣!河东倾巢而来,北线危如累卵!必须……必须立刻让孙礼撤军回援!”
“撤军?”孟方立双目赤红,“潞南战事正值紧要关头,此时撤军,岂不前功尽弃?那李铁崖若趁势反击……”
“节帅!邢州若失,则大势去矣!”郭韬急道,“潞南纵有些许匪患,不过是疥癣之疾!河东李克用,才是心腹大患啊!如今主力在外,邢州空虚,若被河东破关,后果不堪设想!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根本之地!让孙礼留偏师监视黑山军,主力火速北返!同时严令孟迁,稳固防线,不得冒进!”
孟方立瘫坐在椅上,冷汗浸透了后背。他深知郭韬所言是实。与地盘和基业相比,剿灭黑山军已变得次要。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悔恨攫住了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非要急于剿灭那李铁崖?
“传……传令!”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八百里加急!命孙礼……即刻分兵,留……留数千人马监视黑铁岭,亲率主力,驰援邢州!不得有误!命孟迁,固守现有阵地,不得浪战,确保潞州……确保潞州不失!”
当这道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撤军命令,由快马加鞭、累死数匹驿马的信使,穿越烽火连天的边境地区,终于送达黑铁岭下的昭义军中军大营时,孙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线告急?河东入寇?这……这怎么可能!”老将军看着钧令,双手微颤,脸色铁青。他望向眼前久攻不克、却已显疲态的黑铁岭寨墙,心中涌起巨大的不甘和无奈。
“将军……怎么办?”副将低声问道。
孙礼长叹一声,尽是英雄末路的悲凉:“还能怎么办?邢州乃根本,不容有失!传令……拔营!前军变后军,后军变前军,连夜北撤!李瑭部断后,防止黑山军追击!”
昭义军大营顿时一片混乱,撤退的命令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士气本已因攻坚受挫而低落,此刻更是跌入谷底。
与此同时,野狼山下的孟迁也接到了固守待援(实为龟缩)的命令,气得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黑铁岭上
昭义军大营的异动,很快被黑铁岭上的守军察觉。
“将军!快看!敌军……敌军好像在拔营!”哨兵惊呼。
李铁崖、刘黑闼等人迅速登上寨墙,只见山下昭义军营垒中人喊马嘶,旌旗移动,分明是撤退的迹象!
“怎么回事?”刘黑闼疑惑道。
很快,小乙派出的精锐斥候冒死抵近侦察,带回了惊人的消息:“将军!昭义军北撤了!好像……好像是他们的老巢邢州出了大事!听说……是河东李克用的大军打过去了!”
“河东李克用?”李铁崖先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与冯渊(若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恍然与兴奋。
“天助我也!”李铁崖猛地一拍墙垛,“李克用出手了!孟方立后院起火,不得不救!此乃我黑山军转危为安,趁势崛起的天赐良机!”
他立刻厉声下令:“刘黑闼!点齐兵马,做好准备!待敌军主力一退,即刻出寨,追击其断后部队,狠狠咬他一口!”
“小乙!斥候营全部撒出去,严密监控敌军撤退路线和兵力部署!”
“快马传令王琨、赵横!昭义军将退,寻机出击,扩大战果!”
“速派信使,前往落霞山,嘉奖赵霆,令其伺机而动!”
压抑已久的黑山军,顿时士气暴涨,磨刀霍霍!
河东李克用的这次“适时”的军事行动,如同一道惊雷,彻底劈开了潞南的战局僵持。昭义军不得不仓促北撤,黑山军面临的灭顶之灾瞬间消散,反而获得了趁势反击、扩大地盘的绝佳机会。整个昭义军的命运,乃至潞州未来的格局,都因北疆这道突如其来的惊雷,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逆转。真正的乱世博弈,此刻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