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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将黑石滩彻底吞没。

窝棚区零星闪烁着几点微弱的光亮——那是极少数人还点得起劣质油脂灯或保存了火种的幸运儿。

大部分区域则沉入一片令人不安的死寂,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压抑的咳嗽和梦呓,以及风吹过破棚的呜咽声。

凌薇靠坐在冰冷的棚壁上,毫无睡意。

石头蜷缩在对面,已经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他对环境的适应能力似乎总体现在睡眠上。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异常光滑的铜钱,冰凉的温度透过皮肤渗入神经,让她保持清醒。

明天,不,准确来说,几个时辰后,就是与神秘接头人约定的时刻。

“西山货可好?”

“凤鸣待价。”

这暗号透着一种古怪的江湖气和隐喻感。

西山?指的是西边的山脉,还是另有所指?

凤鸣……这词可不是普通流民或胥吏会用的。

老者的身份愈发扑朔迷离。

对方会如何出现?直接找到这个窝棚?在取水处“偶遇”?还是通过其他更隐蔽的方式?

凌薇大脑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以及应对方案。

她必须掌握主动,至少是表面上的主动。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不是接头人。

约莫子夜时分,一阵极其轻微、却绝非风吹草动的窸窣声,从窝棚后方传来!

凌薇瞬间绷紧,一只手悄然握住了那根磨尖的木棍,另一只手轻轻捂住了石头的嘴。

石头猛地惊醒,瞪大眼睛,刚要挣扎,看到凌薇严厉的眼神和噤声的手势,立刻安静下来,只是身体如同猎豹般微微弓起,进入了戒备状态。

那窸窣声停在棚后,似乎在倾听棚内的动静。

片刻后,一把薄而锐利的刀尖,悄无声息地从棚壁的破缝中探入,开始缓慢地、小心地割裂那些本就脆弱的编织物!

有人想夜袭!

而且目标明确,手法熟练,绝非普通流民偷窃!

是西头那小团伙来报复?还是王胥吏派人来“查验”她的底细?亦或是……冲着她怀里的东西而来?

凌薇心念电转,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不能硬拼,对方有刀,且不知人数。

呼救?

更蠢,王胥吏的人或许巴不得如此,而其他流民绝不敢插手。

就在那刀尖即将割开一个足够手臂伸入的缝隙时——

“啪!”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脆无比的响声,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颗小石子,精准地打在了那把刀身上!

力道不大,却足以让全神贯注于切割的袭击者吓一大跳,手腕一抖,刀尖差点脱手!

“谁?!”

棚外传来一声压低的、惊怒的喝问。

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呜咽。

那袭击者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弄得惊疑不定,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凌薇心中也是猛地一凛!

有人暗中出手相助?是谁?接头人?还是……另有其人? 她屏住呼吸,全力倾听外面的动静。

棚外的袭击者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敢再继续,低声咒骂了一句,脚步声快速远去,消失在黑暗中。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凌薇的心却提得更高。

这黑石滩,果然卧虎藏龙,或者说,杀机四伏。

刚才那枚石子,时机、准头都拿捏得极好,绝非巧合。

她示意石头继续保持安静,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到被割开一点的缝隙处,向外窥视。

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然而,就在她准备收回目光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不远处另一个窝棚的阴影里,有一个极其模糊的黑影。

似乎对着她这个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如同鬼魅般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是他(她)?! 凌薇的心脏狂跳起来。是那个出手的人?他(她)是在示意什么?安全?还是警告?

这一夜,注定了无眠。

接下来的时间,凌薇和石头轮流守夜,但直到天色蒙蒙亮,再无异状发生。

清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潮湿。

流民们开始陆续活动,麻木地走向取水点或寻找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

绝望和新一天的饥饿交织在每一张脸上。

凌薇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决定主动出击。

她不能干等接头人上门,那太被动。

她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能与人接触的机会。

她拿起那个破瓦罐,对石头道:“我去打水,你看家。记住昨晚的事,机灵点。”

石头重重地点点头,经过昨夜,他显然更加警惕了。

凌薇走向老妇人所说的那个位于营地最里面的泉眼。

那里果然围着不少人,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两个面相凶恶、显然是得了王胥吏默许在此“维持秩序”的流民壮汉。

正骂骂咧咧地分配着少得可怜的清水,时不时从中克扣一点,或者对看不顺眼的人推搡呵斥。

凌薇默默地排到队尾,低着头,仿佛和其他人一样逆来顺受,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描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排队的人大多麻木不仁,但也有几个眼神闪烁、四处打量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是王胥吏的眼线?还是其他势力的探子?或者……就是她要等的人?

队伍缓慢前进。

就在快轮到凌薇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瘦弱的半大孩子因为实在太渴,试图挤到前面先接一点水,被那两个凶恶壮汉一把推倒在地,拳打脚踢!

“小杂种!敢插队!老子打死你!” 孩子发出凄惨的哭叫声,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却无人敢上前阻拦,只有麻木和一丝隐藏的愤怒。

凌薇眉头微蹙。

她不想惹麻烦,但这场景……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个穿着同样破烂、但浆洗得相对干净、头发用木簪整齐挽起的妇人突然从人群里冲了出来,护住了那个孩子。

“别打了!他还是个孩子!就一口水的事!”妇人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清朗和勇气,虽然也在发抖。

“滚开!臭婆娘!想一起挨揍吗?”壮汉怒骂着,抬手就要打。

就在这时,凌薇动了。

她不是去拦壮汉,而是突然向前一步,看似被拥挤的人群推搡了一下,“不小心”撞在了那个正要动手的壮汉身上,手中的破瓦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凌薇立刻抬起头,脸上堆满了惊慌和歉意,对着那壮汉连连鞠躬:“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不是故意的!人太挤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想去捡碎片,身体却恰好挡住了壮汉继续行凶的路线。

那壮汉被这么一打岔,怒气转移到了凌薇身上:“妈的!没长眼睛啊!老子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另一个一直沉默观察的壮汉突然拉了他一下,朝他使了个眼色,又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凌薇顺着那方向极快地瞥了一眼,心中猛地一跳——王胥吏的一个心腹差役,正远远地站在一个土坡上,冷冷地看着这边!

他显然认得凌薇这个“新眼线”!

那壮汉似乎也认出了凌薇,到了嘴边的骂声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个扭曲的假笑:“哦…是你啊…算了算了,下次小心点!”

语气竟然缓和了不少。

这场小小的冲突,就这么诡异地平息了。

那两个壮汉不再理会地上的孩子和妇人,悻悻地继续分水。

那妇人感激地看了凌薇一眼,扶起孩子快速离开了。

凌薇心中却无半点轻松。

王胥吏的眼线果然无处不在。

刚才自己的举动,看似化解了冲突,实则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

那个差役会不会报告王胥吏,说自己“多管闲事”?

她默默地退到一边,看着破碎的瓦罐,脸上露出“沮丧”的表情。

就在这时,那个刚才出手阻拦壮汉的妇人,去而复返。

她手里拿着一个用大树叶精心卷成的简易水杯,里面盛着清澈的泉水。

“妹子,谢谢你刚才……这个,给你。”妇人将水杯递给凌薇,眼神真诚而温和。

凌薇微微一怔,接过水杯:“谢谢姐姐……我……我没做什么……”

妇人笑了笑,压低声音道:“在这里,敢站出来说句话的,都不容易。我叫芸娘,住在南边那个挂着破蓝布的棚子。妹子怎么称呼?”

芸娘?凌薇快速记下这个名字和特征。

这个妇人气质不凡,不像普通流民。

“我叫……小薇。”凌薇用了化名,脸上露出怯生生的表情,“刚来没多久。”

芸娘点点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周围,又忍住了,只是道:“以后打水要是困难,可以晚点来,人少些。”

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凌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树叶杯里清澈的泉水。

这个芸娘……是巧合,还是……

她端着水,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在泉眼附近又徘徊了片刻,观察着每一个前来取水的人,试图找出任何可能是接头人的迹象。

然而,一无所获。

就在她准备放弃,先行回去时。

一个一直蹲在泉眼下游、默默清洗着几根野草的老头,忽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像是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

“唉,这西山下来的水,越来越涩口喽……”

西山! 凌薇的心脏猛地一跳!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大脑!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没有立刻看向那老头,而是假装没听见,继续慢慢往回走。

但她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鼓点上。

是她吗?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仿佛随时会倒毙的老头?

她不能直接上前对暗号,太明显了!

周围可能还有眼线。

她不动声色地调整方向,朝着营地边缘人更少的一片废弃区域走去,步伐不紧不慢,仿佛只是随意溜达。

她能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道目光,若有若无地跟着她。

走到一片半人高的荒草丛附近,凌薇停了下来,假装被草里的什么东西吸引,弯腰查看。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很轻,很慢。

凌薇缓缓直起身,转过身。

那个洗草的老头,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脸上那副浑浊麻木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的审视。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凌薇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下半句暗号: “凤鸣……待价。”

老头看着她,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精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上下打量了凌薇一番,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货呢?”

凌薇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指大小的物件,却没有立刻递过去。

“消息。”她提醒道。

交易必须完成。

老头似乎对她的谨慎有些意外,咧开嘴,露出稀疏发黄的牙齿,笑了笑:“丫头倒是小心。”

他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 “消息是:三天后,子时,乱葬岗东三里,歪脖子柳树下,有人等‘西山来的朋友’送‘山货’。暗照旧。”

乱葬岗?又是乱葬岗!

还要夜间行动?

这任务越来越凶险了!

凌薇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油布小包递了过去。

老头接过,看也不看,迅速塞入怀中,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很快便消失在荒草和窝棚之间,又变回了那个麻木蹒跚的老流民。

交易完成。

凌薇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

第一个任务只是传递,第二个任务就直接要深入险地送“货”?

这“山货”又是什么?老者到底在策划什么?

她感到自己正一步步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这一切,王胥吏还毫不知情。

她必须尽快回去,消化信息,制定计划。

然而,当她回到自己的窝棚附近时,却发现棚外围着几个人——正是王胥吏和他的两个差役!脸色阴沉似水!

石头被一个差役扭着胳膊,虽然没反抗,但脸上满是愤怒和不解。

王胥吏看到凌薇,冷笑一声,目光如刀: “小薇?解释一下,你窝棚底下埋的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个差役从棚边的泥地里,挖出了一小块……盐巴!

虽然不多,但在这地方,已是了不得的违禁品!

凌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被栽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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