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客船在长乐郡码头缓缓靠岸。
陈耀祖三人虽归心似箭,但鸿儒书院于他们有授业之恩,过门而不入,于礼不合。
他们决定先进城,首要之事自然是去见陈耀祖的父母。
三人带着同样清瘦了一圈的书童虎子和阿福,阿健,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间他们无比熟悉的、生意依旧兴隆的陈家火锅店。
店内人声鼎沸,香气四溢。
三人这又黑又瘦、风尘仆仆的模样,与店内其他食客格格不入,若非身上衣着料子尚可,伙计几乎要以为是哪里来的难民了。
陈耀祖一眼就看到了柜台后正低头打着算盘、鬓角似乎添了几缕白发的父亲陈大勇。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思念涌上心头。
王富贵和姚宗胜也默契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陈耀祖,在角落里找了一张空桌坐下。
很快,一个机灵的小二跑了过来,热情地招呼:“几位客官,吃点什么?咱们店里的麻辣火锅、招牌烤鱼都是一绝!
最近还新上了酸菜鱼和几样时令小炒,要不要尝尝?”
陈耀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声音尽量平稳:“把你们的招牌烤鱼、麻辣火锅、还有新上的酸菜鱼和各色配菜,都上一份吧。”
这小二一听是大主顾,乐得见牙不见眼,连忙应下。
但这庞大的点单量,还是引起了柜台后陈大勇的注意。
他放下算盘,疑惑地朝这边望了望,总感觉点菜的客人声音有些耳熟,见是几个面生的黑瘦少年,以为是外地来的客商不懂份量,便本着诚信经营的原则,走了过来。
“几位小哥,”陈大勇脸上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和气笑容,“咱们店里的菜品分量都挺足的,你们点这么多,怕是吃不完,浪费了可惜。要不,先减几样?”
然而,当他走近,目光落在正对着他的那个黑瘦少年脸上时,话语戛然而止。
那眉眼,那轮廓……虽然黑了,瘦了,棱角更分明了,但那眼神,那神态……
“耀……耀祖?”陈大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又看向旁边两人,“富贵?宗胜?还……还有虎子?!”
陈耀祖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一把抱住了父亲,声音哽咽:“爹!是不孝儿回来了!”
这一声“爹”,如同惊雷,炸响在陈大勇耳边。
他紧紧抱住儿子,感受着儿子坚实却清瘦的脊背,老泪瞬间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的儿……你怎么……怎么瘦成这样了啊!”
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后厨的张小花。
她系着围裙跑出来,看到抱在一起的父子俩,再看到旁边同样黑瘦、眼含热泪的王富贵和姚宗胜,先是愣住。
随即“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过来拉着陈耀祖的手,上下打量,心疼得直捶胸口:
“我的儿啊!你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啊!怎么黑成炭,瘦成猴了!在外面是不是都没吃饱饭啊?呜呜呜……”
很快,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
在绣坊跟着师傅学艺的三姐陈清芷,在医馆学医的四姐,还有已经嫁到周家、抱着刚满周岁女儿的二姐陈俐楠,全都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一时间,火锅店的后院雅间被陈家人挤得满满当当。
桌上摆满了刚刚点的、以及张小花又额外加了无数道她认为能“补身子”的硬菜。
一家人围着三个“难民”似的孩子,又是哭又是笑,问长问短。
“耀祖,你们这几年到底去哪了?信里总是说在京城很好,在国子监很好,可这……这哪是很好的样子啊!”张小花抹着眼泪问道。
王富贵抢着回答,尽量轻描淡写:“婶子,您别担心!我们就是跟着六皇子出去办了趟差,立了点功劳!
辛苦是辛苦了点,风吹日晒的,但真没吃苦!您看我们这不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嘛!”
姚宗胜也补充道:“是啊,伯母。就是差事忙了些,顾不上好好吃饭休息,这才瘦了点。回家养养就好了。”
陈耀祖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娘,真的没事。您看我们精神不是挺好?就是晒黑了点。”
尽管孩子们极力“报喜不报忧”,但为人父母,如何看不出这巨大的变化背后,定然隐藏着无数难以想象的艰辛与危险?
张小花和陈大勇心疼得无以复加,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他们碗里夹菜,恨不得他们一顿就能吃回原来的模样。
席间,也得知了三姐陈清芷与林修文已于去年定亲,只待吉日完婚的好消息。
这件事情陈耀祖是知道的,自己的老师,那可是水利泰斗秦老,加上六皇子的关系。
与林家,再如何也是没有配不上的道理了。
毕竟总归不能当那恶人,拆散一对有情人。
一家人团聚,虽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对未来的期盼。
听说孩子们准备参加今年的秋闱,陈大勇和张小花当即做出了决定。
陈大勇握着儿子的手,语气斩钉截铁:“耀祖,这次不管你说什么,爹娘都跟你一起去京城!
咱们再也不分开了!这长乐郡的铺子,咱们盘出去!
爹娘这些年来也攒了些家底,到了京城,咱们再开一家火锅店,怎么着也能把家撑起来,绝不能让你再一个人在外面吃苦!”
张小花也连连点头:“对!咱们一家人都去!你爷奶,你小弟,都去!京城就是金子做的,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也比什么都强!”
感受到父母毫无保留的爱与支持,陈耀祖心中暖流涌动,重重点头:“好!爹,娘,咱们一家人,一起去京城!”
接下来的日子,陈耀祖三人去了鸿儒书院,拜见了山长和许教习等诸位师长。
当山长和教习们听闻他们这近三年的经历,尤其是在凌州治水的丰功伟绩后,无不震惊动容,继而感到无比的欣慰与自豪。
许教习拍着陈耀祖的肩膀,老怀大慰:“好!好小子!果然没有辜负书院和秦老的期望!能将所学用于实务,解万民于倒悬,此乃读书人之最高境界!老夫以你为荣!”
山长也捻须长叹:“经此磨砺,尔等心性、见识、能力,已远超同龄人矣!秋闱在即,老夫预祝你们马到成功!”
在长乐郡盘桓了约摸十天,陈大勇迅速处理好了这边的产业。
他以一个极其优惠、近乎半价的价格,将长乐郡的火锅店和烤鱼店连同配方、伙计,一并转让给了即将成为他三女婿的林修文。
条件则是,陈家日后每年可从利润中抽取三成干股分红,且无需再参与经营。
林修文自然欣然应允,这对他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一切收拾停当,陈家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对未来的憧憬,登上了返回清丰县的客船。
姚宗胜家在另一个方向,船行至中途某个大码头时,他需要下船转道回家与致仕归乡的祖父家人团聚。
码头上,姚宗胜与陈耀祖、王富贵用力地拥抱了一下。
“考场见。”姚宗胜言简意赅,眼中充满了斗志。
“考场见!”陈耀祖和王富贵异口同声,笑容灿烂。
船只再次起航,朝着清丰县的方向驶去。
越靠近家乡,陈耀祖和王富贵的心,反而莫名地生出了一丝近乡情怯的紧张。
望着窗外越来越熟悉的景物,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期待,有感慨,更有一份历经风雨、沉淀下来的沉稳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