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过后第三日,启祥宫的晨露还凝在阶前的兰草叶尖,晶莹剔透,像一颗颗细碎的珍珠,被晨光映得泛着浅淡的光泽。廊下的铜鹤灯刚被小太监小禄子撤下,灯座上还残留着昨夜燃尽的灯芯灰,他正拿着布巾细细擦拭,生怕留下半点污渍。殿外的回廊上,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几分刻意放轻的谨慎——这是后宫宫女特有的步态,既不敢喧哗,又要让殿内之人听见通报。
澜翠正伺候金玉妍梳理发髻,她手中握着一把象牙梳,梳齿光滑圆润,轻轻划过金玉妍乌黑的长发,将发间的缠结一一理顺。金玉妍身着一袭月白色绣暗纹的寝衣,领口绣着几株素净的兰草,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听闻殿外小禄子的通报“娴妃娘娘宫里的惢心姑娘求见”,澜翠手中的梳子顿了顿,目光透过菱花镜看向镜中的金玉妍,低声道:“娘娘,是娴妃宫里的惢心。宫宴那日您帮了娴妃,想来是为这事来的——多半是送谢礼来了。”
金玉妍对着菱花镜,指尖轻轻抚过发髻上那支东珠钗——这钗是前几日让首饰局师傅用太后赏赐的东珠手串改做的,选了三颗最大最圆的东珠,镶嵌在赤金打造的钗杆上,钗头两侧还各缀着一颗细小的珍珠,走动时微微晃动,却不发出声响。东珠的莹白与赤金的亮泽相得益彰,衬得她眉眼间多了几分贵气,却又不显得张扬。她看着镜中自己眼底的清明,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让她进来吧。正好瞧瞧如懿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真心道谢,还是另有所图。”
澜翠放下象牙梳,快步走到殿门口,对着门外的小禄子吩咐了一句,不多时,惢心便捧着一个朱漆描金的匣子走进内殿。她身着一身青绿色的宫女服,衣料是寻常的棉布,却浆洗得干干净净,领口袖口都熨烫得平整;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素银簪,没有多余的装饰,却衬得她眉目清秀,举止端庄。进门后,她先是对着金玉妍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宫女礼,腰弯得恰到好处,声音清亮却不刺耳:“奴婢惢心,见过嘉嫔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不必多礼。”金玉妍抬手示意,目光却并未离开惢心手中的匣子——那匣子约莫半尺见方,朱漆锃亮,没有一丝划痕,显然是精心保养过的;匣子的边角用金漆细细描着莲纹,花瓣舒展,枝叶缠绕,纹路精致,一看便知是内务府造办处的手艺,绝非寻常嫔妃宫里能私制的物件。这般规格的匣子,里面装的东西,定然价值不菲。
惢心起身,双手将匣子高高举起,递到澜翠面前,语气恭敬:“回娘娘,这是我家小主娴妃娘娘让奴婢送来的。小主说,那日秋收宫宴之上,多亏娘娘仗义出手,才让她免于在众人面前难堪,也没让苏贵妃的算计得逞。这匣子里的东西,是小主的一点心意,算不上贵重,却也是小主精心挑选的,还请娘娘务必收下,别拂了小主的一片心意。”
澜翠上前接过匣子,入手微沉,她小心翼翼地捧着,转身呈到金玉妍面前的紫檀木小几上。金玉妍指尖搭在匣子的描金纹饰上,轻轻摩挲片刻——金漆的触感光滑细腻,可见这匣子也有些年头了,想来是如懿宫里珍藏的物件。她抬眼看向惢心,见她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神色虽平静,眼底却藏着几分紧张,显然是怕她不肯收下。金玉妍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示意澜翠打开匣子。
匣盖开启的瞬间,殿内仿佛被一道莹白的光晃了晃——匣子内壁铺着一层明黄色的锦缎,锦缎上整齐码着二十余颗南珠,每一颗都有拇指指甲盖大小,颗颗圆润饱满,色泽莹白如凝脂,没有一丝杂色;日光透过窗棂洒在珠面上,折射出柔和的光晕,连珠身上的细小纹路都清晰可见,竟是南海进贡的极品南珠。这般成色的南珠,便是在宫中,也只有皇后、贵妃一级的嫔妃才能偶尔得到皇上的赏赐,寻常嫔妃连见都难得一见,如懿竟一次性送来二十余颗,手笔不可谓不大。
惢心站在一旁,见金玉妍目光落在南珠上,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连忙补充道:“娘娘有所不知,这南珠是去年南海总督进贡给皇上的贡品,一共就两盒,皇上赏了一盒给皇后娘娘,另一盒便赏给了我家小主。小主说,这珠子颗颗饱满,质地莹润,最配娘娘的气质,特意挑了最好的一匣送来,还说若是娘娘喜欢,日后再让小厨房给您做些用南珠粉调的点心,既能美容养颜,又能安神。”
澜翠在一旁看得暗自心惊——她在宫中多年,也见过不少珍宝,却从未见过这般成色的南珠,一颗便价值百两银子,一匣二十余颗,便是两千多两银子,这几乎是寻常官员一年的俸禄了。如懿竟为了感谢金玉妍一次解围,送出如此重礼,显然不止是“道谢”那么简单。她偷偷看向金玉妍,见自家主子神色平静,指尖虽搭在南珠上,却没有半分心动的模样,甚至眼底还闪过一丝了然,便知娘娘定早已看透如懿的心思,心中已有了打算。
金玉妍拿起一颗南珠,放在掌心——珠体温热,入手沉甸甸的,指尖能感受到珠面的细腻光滑,确实是南海进贡的极品。她把玩片刻,忽然将南珠放回匣中,轻轻合上匣盖,将匣子推回给惢心,语气带着几分温和,却透着不容推辞的疏离:“惢心姑娘,劳你回去替我谢过你家小主。那日宫宴之事,不过是我举手之劳——咱们都是后宫姐妹,互相照应本是应当,怎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这南珠太过珍贵,你还是替我带回给你家小主,让她自己留着赏玩,或是让首饰局的师傅做成头面佩戴,都比给我合适。”
惢心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金玉妍会拒绝。她连忙上前一步,脸上露出几分难色,语气也带着几分哀求:“娘娘,这可使不得!我家小主特意交代奴婢,说这礼物若是送不出去,便是娘娘嫌这礼物轻贱,不肯认她这个姐姐。小主还说,若是娘娘不肯收下,奴婢回去定要被小主怪罪办事不力,说不定还要被罚去浣衣局呢。娘娘您心肠好,就别让奴婢为难了。”
金玉妍见她言辞恳切,甚至搬出“被罚浣衣局”的说辞,心中暗自冷笑——如懿倒是会做人,既送了重礼,又让惢心说这话,若是她执意不收,反倒落个“不近人情”“苛待宫女”的名声,传出去对她不利。她目光快速扫过殿角的小几,见上面放着一碟梅子糕——这是晨间御膳房送来的点心,用青梅加糖腌制后蒸制而成,甜而不腻,还带着一丝青梅的酸意,是她平日爱吃的口味。想来是惢心进门时,一并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那里的。
她指着那碟梅子糕,脸上露出一抹轻快的笑意,语气也变得亲切了几分:“你也别着急,我不是不肯领你家小主的心意,只是这南珠实在太过贵重,我若是收了,反倒显得生分。不过你带来的这碟梅子糕——哦,我瞧着你进门时手里还拎着个食盒,想来这糕是你家小主特意让你带来的吧?”
惢心见金玉妍注意到梅子糕,连忙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欣喜:“回娘娘,正是!小主知道娘娘爱吃甜食,尤其是这梅子糕,特意让小厨房的张师傅按娘娘喜欢的口味做的,加了些蜂蜜,减了些糖,甜中带酸,不腻口。小主说,让奴婢一并送来,给娘娘当早点。”
“这就好。”金玉妍拿起一块梅子糕,放在鼻尖闻了闻,青梅的清香与蜂蜜的甜香混合在一起,确实诱人。她笑着将梅子糕放回碟中,对惢心说道:“这梅子糕看着就可口,甜香扑鼻,想来味道定是极好的。这个我留下了——收下这糕,就算是领了你家小主的心意,这样你回去也能跟你家小主交差了,你说是不是?”
惢心见金玉妍肯收下梅子糕,心中松了口气,连忙笑道:“娘娘说得是!能让娘娘收下梅子糕,便是奴婢的福气,回去定能让小主放心,也不会被罚了。多谢娘娘体恤!”
金玉妍笑了笑,转头对澜翠道:“你去后园的暖棚里,把那盆刚绽放的墨兰搬来。昨日我去暖棚瞧着,花苞刚开了一半,墨绿的花瓣衬着翠绿的叶片,清雅得很,如懿姐姐素来喜欢这类雅致的物件。”
澜翠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着一盆墨兰回来。那墨兰栽在一个青釉瓷盆里,瓷盆是前朝的旧物,釉色温润,盆身上还刻着几行小篆,写着“兰为王者香”;墨兰的叶片修长翠绿,边缘光滑,没有一丝破损,墨色的花苞刚刚绽放,花瓣呈半透明状,透着一股清冷的香气,与殿内燃着的檀香混在一起,别有一番雅致的韵味。
金玉妍示意澜翠将墨兰递给惢心,语气温和却不失庄重:“这墨兰是我前几日让花匠特意培育的,暖棚里温度适宜,才开得这般好。我记得如懿姐姐宫里的博古架上,摆着一个青玉瓶,瓶口宽大,若是把这墨兰剪下来插在瓶里,墨色的花瓣衬着青玉的莹润,定是相得益彰。你替我捎回去,就说让姐姐赏玩,也算是我回赠她的心意——礼尚往来,才显得亲近。”
惢心双手接过墨兰,青釉瓷盆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墨兰的清香萦绕在鼻尖,让她精神一振。她连忙屈膝道谢,语气真诚:“多谢娘娘赏赐!这墨兰清雅不俗,小主素来喜欢兰花,见了定是喜欢得紧。奴婢回去后,定把娘娘的话一字不差地传给小主,替小主谢过娘娘的心意!”
金玉妍笑着摆摆手:“不过是一盆花,不值当谢。你家小主刚晋了娴妃,宫里的事务定然繁多,让她多歇息,别总为这些小事费心。若是宫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让她别客气,派人知会我一声便是。”
“是,奴婢记住了,定把娘娘的话传到。”惢心再次屈膝行礼,捧着墨兰,拎着那匣未送出的南珠,转身小心翼翼地退出内殿。殿外的阳光正好,透过回廊的窗棂洒在她身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澜翠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才关上殿门,转身快步走到金玉妍身边,脸上满是疑惑:“娘娘,您为何不肯收下娴妃的南珠?那可是南海进贡的极品,价值连城,收下不仅能讨个好名声,还能添件贵重首饰,日后出席宫宴也更有面子。”
金玉妍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庭院里的兰草——晨露还挂在叶尖,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在诉说着晨间的宁静。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语气冷了几分,声音压得很低:“你以为如懿是真心感激我,才送这么贵重的南珠?她这是在试探我,也是在拉拢我。”
她转身坐在紫檀木椅上,端起桌上的茶水——这是澜翠一早泡好的雨前龙井,茶汤清澈,香气清雅。她轻轻吹了吹茶沫,却没有喝,只是指尖轻轻敲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那日宫宴我帮她解围,她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是单纯的‘姐妹情深’,而是为了制衡高曦月和苏氏——若是她失势,高曦月没了对手,下一个被针对的就是我这个‘李朝来的嘉嫔’。如今她刚晋娴妃,娘家的案子虽已查清,却依旧是她的软肋,前朝还有御史盯着乌拉那拉氏,她在后宫根基未稳,高曦月、苏氏又处处针对她,她急需一个盟友,一个能与她并肩对抗高、苏二人的盟友。”
澜翠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娘娘说得是!若是咱们收下这南珠,便是默认了与她结盟,日后她若是与高曦月、苏氏起了冲突,咱们便不得不出手相助。可咱们如今在后宫也只是刚站稳脚跟,启祥宫的人手还没完全理顺,若是与她走得太近,定会被皇后娘娘盯上——皇后素来不喜嫔妃结党,也会被高曦月和苏氏联手针对,到时候咱们就是引火烧身!”
“正是这个道理。”金玉妍放下茶盏,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如懿心思深沉,比高曦月那个只会耍脾气的草包难对付得多。那日我帮她,是为了自保;若是此刻与她结盟,他日她根基稳固,甚至晋了贵妃、皇贵妃,说不定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这个‘曾经的盟友’——毕竟我是李朝人,身份特殊,始终是她登顶路上的障碍。”
她顿了顿,想起前世如懿后来的境遇——虽然后来如懿凭着皇上的恩宠成了皇后,却也因太过刚直,得罪了不少人,最后落得个被打入冷宫、自焚而亡的凄惨下场。但那是后话,眼下的如懿,羽翼未丰,急于寻找靠山,而她金玉妍,同样需要时间稳固启祥宫的根基,不愿过早卷入嫔妃间的派系争斗——她要做的,是坐山观虎斗,待各方势力两败俱伤时,再坐收渔翁之利。
“我收下她的梅子糕,是给她留了脸面,不让她觉得我驳了她的情分,也不让她在宫人中落个‘热脸贴冷屁股’的名声;回赠她墨兰,是告诉她,我领了她的心意,但也仅限于‘姐妹之谊’,不会与她深交,更不会与她结盟。”金玉妍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这墨兰清雅,既不名贵,又不失雅致,正好符合咱们如今‘低调行事’的态度——既不让人觉得我傲慢,也不让人觉得我贪图富贵。如懿聪慧,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澜翠走到她身边,看着桌上那碟梅子糕——糕点摆放整齐,还冒着淡淡的热气,显然是刚送来不久。她又想起方才惢心捧着墨兰离去时的模样,忍不住道:“娘娘这一手真是高明!既没得罪娴妃,又没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还让娴妃明白了您的态度,真是一举多得。只是娴妃若是明白了您的意思,会不会心生不满,日后不再与咱们往来?”
“不满也无妨。”金玉妍淡淡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她如今需要的是盟友,而不是敌人。就算她明白我不愿与她深交,也不会轻易与我为敌——毕竟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面上和睦’的姐妹。再者,今日我回赠她墨兰,也算是给了她一个台阶,她若是识趣,便不会再强求结盟,只会与我保持‘互相照应’的关系,这正是我想要的。”
她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庭院里那株刚栽下的玉兰上——这玉兰是昨日内务府送来的,说是皇上赏的,让启祥宫添些景致。玉兰的枝干粗壮,枝头已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在晨光中显得生机勃勃。金玉妍看着玉兰的嫩芽,心中暗自盘算: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启祥宫的规矩,把宫里的人手彻底掌控在手中,同时讨好太后与皇上,稳固自己的位份。至于后宫的派系争斗,能避则避,待日后根基稳固,有了足够的实力,再作打算也不迟。
“对了,”金玉妍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对澜翠道,“昨日让你去查张全近日的动静,可有什么异常?他守宫门这些日子,有没有私下与外人接触,或是传递什么消息?”
澜翠连忙回道:“回娘娘,张全守宫门倒是安分,每日都按规矩登记出入人员,不管是嫔妃宫里的人,还是内务府的太监,都一一登记在册,没有半点含糊。只是前日傍晚,他远在京城外的侄子托人捎了封信来,说家里的老母亲病重,想请几日假出宫探望。张全没敢直接来求您,只私下跟李嬷嬷提了一句,想让李嬷嬷帮他问问您的意思,又怕您怪罪他刚被降职就请假,一直没敢开口。”
金玉妍眉头微蹙,手指轻轻捏着窗棂上的雕花——张全是先帝旧人,在宫里待了二十多年,从洒扫小太监熬到库房管事,人脉盘根错节,上到内务府总管,下到各宫的跑腿小太监,都有几分交情,消息更是灵通得很。先前虽未重罚,只降了职守宫门,可他心里定然是有些不满的——毕竟在库房当差,不仅体面,还能时不时沾些小利。
若是处置不当,怕是会让他心生怨恨,暗中给启祥宫使绊子,金玉妍指尖松开雕花,目光落在庭院里正在扫地的小禄子身上,心中已有了计较:“你去告诉他,准他明日出宫半日,从辰时到午时,足够他去城外探望母亲。另外,从我的份例银子里取二十两,让他带去给母亲抓药,就说这是我赏他的,让他安心尽孝,不必挂心宫里的事。”
澜翠有些惊讶,眼睛微微睁大:“娘娘,这会不会让他觉得您心软,日后越发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你错了。”金玉妍转身走到桌前,拿起一块梅子糕,轻轻咬了一口,青梅的酸意混着蜂蜜的甜意在口中化开,让她思路愈发清晰,“赏罚分明固然重要,但‘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若是一味打压,只会逼得他投靠别人;若是善待他,让他感念我的恩典,他才会真心为启祥宫办事。”
她顿了顿,将梅子糕放在碟中,用绢帕擦了擦嘴角:“他守宫门,每日接触的人多,能听到不少消息——哪个宫的太监去内务府领了什么东西,哪个嫔妃偷偷见了外臣的家眷,这些消息对咱们来说都有用。咱们善待他,他定会把听到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咱们,这比派人去四处打探要方便得多。再者,二十两银子对咱们来说不算什么,却能买他一个‘忠心’,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澜翠恍然大悟,连忙点头:“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告诉张全,让他感念娘娘的恩典,日后定当尽心侍奉。”
“去吧。”金玉妍摆摆手,看着澜翠快步离去的身影,目光又落回那碟梅子糕上——如懿倒是细心,连她爱吃梅子糕、喜欢甜中带酸的口味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份细心,在后宫之中,如懿对她的关注,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她拿起一块梅子糕,却没有吃,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甜香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药味,不仔细闻根本察觉不到。金玉妍心中一动,将梅子糕放在碟中,对门外喊道:“小禄子,进来。”
正在廊下打扫的小禄子连忙放下扫帚,快步走进内殿,躬身行礼:“奴才小禄子,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你把这碟梅子糕拿去给厨房的王妈,让她看看里面加了什么东西。”金玉妍指着桌上的梅子糕,语气平淡,“记住,别声张,只说我想学着做,让她看看配料。”
小禄子虽有些疑惑,却不敢多问,连忙端起梅子糕,躬身退了出去。金玉妍走到书架前,取下一本《资治通鉴》,翻开其中一页,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她在想,如懿会不会在梅子糕里加些什么东西?比如安神的药材,或是让人上瘾的香料?倒不是她多疑,只是在后宫待久了,不得不防。
不多时,小禄子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王妈。王妈是启祥宫的厨娘,手脚麻利,擅长做各种点心,也懂些药理。她手里捧着那碟梅子糕,躬身行礼:“奴婢王氏,参见娘娘。”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吗?”金玉妍问道。
王妈连忙回道:“回娘娘,这梅子糕的配料很简单,就是青梅、蜂蜜、面粉和少量糯米粉,没加别的东西。只是奴才尝了一小块,觉得里面加了一点点甘草,用量很少,应该是为了中和青梅的酸味,让口感更柔和些,对身体没害处。”
金玉妍松了口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小禄子,把梅子糕端回来。”
王妈和小禄子退下后,金玉妍拿起一块梅子糕,细细品尝——果然,除了青梅的酸和蜂蜜的甜,还有一丝淡淡的甘草香,口感确实更柔和了。看来是她多心了,如懿送梅子糕,只是单纯的示好,没有别的心思。
“如懿啊如懿,”金玉妍轻声呢喃,指尖捏着梅子糕,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你想拉我做盟友,可我偏要做这后宫里最清醒的旁观者。待你我都站稳脚跟那日,再看谁能笑到最后。”
不多时,澜翠回来了,脸上带着笑意:“娘娘,张全听说您准他出宫,还赏了二十两银子,当即就跪在殿外磕头谢恩,磕得额头都红了。他说往后定当尽心侍奉娘娘,不敢有半分懈怠,若是听到什么消息,定第一时间禀报娘娘。”
“嗯,他明白就好。”金玉妍道,“让他明日出宫早些回来,别耽误了宫门值守。另外,告诉他,若是他母亲的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我可以托内务府的人找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母亲瞧病。”
澜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娘娘真是体恤下人!张全若是知道您这般照顾他,定会更加忠心。”
金玉妍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对张全好,不仅仅是为了收买人心,也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张全在宫里人脉广,说不定哪天就能帮上大忙。
“对了,太后那边,近日可有什么动静?”金玉妍忽然问道。她知道,太后是后宫的定海神针,讨得太后的欢心,比什么都重要。
澜翠连忙回道:“回娘娘,昨日内务府的刘总管来送份例,奴才特意问了他几句。他说太后近日在慈宁宫礼佛,每日都要抄写一个时辰的佛经,还让皇后娘娘陪她一起抄,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只是听说,高曦月前几日去给太后请安,送了一尊和田玉佛,玉质温润,雕工精致,太后很是喜欢,还留她在慈宁宫用了午膳。”
金玉妍眼底闪过一丝冷光——高曦月倒是会讨好太后,知道太后信佛,就送玉佛,比送金银珠宝要高明得多。她沉吟片刻,对澜翠道:“你去把我前几日绣好的那幅观音像取来。就是用素色丝线绣在白色绫缎上的那幅,绣了整整一个月,针脚还算细密。”
澜翠连忙去内室的柜子里取出那幅观音像——绫缎洁白如雪,上面用浅灰色、浅蓝色和浅绿色的丝线绣着一尊观音菩萨,菩萨面容慈悲,衣袂飘飘,周围还绣着几株莲花,针脚细密,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花了不少心思。
金玉妍看着那幅观音像,满意地点点头:“你让人把这幅观音像装裱好,用紫檀木做画框,再配上一块明黄色的锦缎衬底。明日一早,你亲自送去慈宁宫,交给崔嬷嬷,就说我感念太后平日的教诲,特意绣了这幅观音像,为太后祈福,愿太后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澜翠应道,小心翼翼地捧着观音像,转身去找装裱师傅。
夕阳渐渐西下,将启祥宫的宫墙染成一片暖红,像披上了一层金色的纱衣。金玉妍合上《资治通鉴》,她走到庭院里,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阶前的兰草叶尖——晨露早已蒸发,叶片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娘娘,天色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澜翠走到她身边,轻声提醒道。
金玉妍点点头,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回到内殿,晚膳已经摆好了——四菜一汤,都是她爱吃的:清炒时蔬、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还有一碗银耳莲子羹。金玉妍坐在桌前,拿起银筷,慢慢品尝着。澜翠站在一旁,为她盛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娘娘,这羹是王妈特意炖的,加了些冰糖,清热解暑,您多喝点。”
金玉妍接过羹碗,喝了一口,甜而不腻,口感软糯。她看着眼前的饭菜,看着身边忠心的宫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流——在这冰冷的后宫之中,启祥宫就是她的家,这些宫人就是她的家人。有他们在,她就有了底气,有了勇气,去面对那些明枪暗箭,去争夺那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了,”金玉妍忽然想起什么,对澜翠道,“明日你去慈宁宫送观音像时,顺便打听一下,太后近日除了礼佛,还有没有别的喜好。若是有,咱们也好提前准备,别让高曦月抢了先。”
“是,奴婢记住了。”澜翠应道。
金玉妍点点头,继续吃饭。
晚膳过后,金玉妍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翻看着手边的《诗经》。澜翠为她泡了一壶菊花茶,放在小几上。她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菊花的清香在口中散开,让她感到一阵清爽。
“娘娘,娴妃娘娘送来的梅子糕,您还要留着吗?”澜翠问道。
金玉妍想了想,道:“留着吧。明日让春红给各宫送些去,就说是启祥宫新做的点心,让大家尝尝鲜。尤其是海兰常在那里,多送些——她与如懿交好,咱们善待她,也算是给如懿一个信号,表明咱们愿意与她保持友好的关系。”
“是,奴婢明白。”澜翠应道。
金玉妍放下茶杯,再次看向窗外——夜色渐浓,启祥宫的庭院里一片宁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