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昭训得声音轻得过分,在烈风中,魏知意险些没听清。
她缓缓转身,乌黑缥缈的发丝随浅褐色裙摆一齐随风拂动,即便未施粉黛,也看得那人心中一颤……
魏知意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神色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韦昭训匆匆下马,冲到魏知意身前时甚至慌乱的像是个还未及笄的毛头小子。
眼看着两人的距离愈发拉近,他又及时止步,停在了最谨慎守礼的安全范围外。
他回以揖礼,眸中满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魏司仪……是特意来送在下的吗?”
魏知意大方颔首,丝毫没有遮遮掩掩。
“正是。”
“若非因为知意的缘故,韦大人本不必被贬出京城的。”
“知意心中感激,亦有愧……”
“不,”韦昭训急促的回应,“这完全不干魏司仪的事。”
“审案断案这些本就是下官的分内之事,而且……”
他开朗的笑道,“西塞城并不是什么蛮荒之地,此番前往对下官来说,算是极好的历练。”
“待去个三五年,作出功绩后,便能再回来了。”
说这些话时,他从头到尾都注视着魏知意的眼睛,生怕少看了一眼……
“倒是魏司仪……”
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定要珍重啊……”
“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魏知意倒是没有太多的惆怅,她早看惯了人世百态,于是只是柔声宽慰道:
“知意明白,韦大人无需挂念。”
“再者,人生在世,只要各自安好,即便岁岁年年不见,又有何妨呢?”
说着她就从后面的马车中取出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了韦昭训。
“知意身无长物,只能用自己酿的桃花酒来替大人送行了。”
“从此,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距离两人相识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但即便是现在,魏知意的谈吐还是如初见般让韦昭训心中悠然……
“好。”他红着眼,佯装慷慨的与魏知意碰杯,之后便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了。
“魏司仪……”
“哦不,”韦昭训骤然改口,换回了从前的称呼。
“知意姐姐,从前在丞相府被踩坏的那棵桃树苗,如今正在我府中的凉亭旁好好种着。”
“只是花期未至。”
“待我归来之日,盼能与知意姐姐共赴花期。”
魏知意早知韦昭训的心意,只是她的人生早已经残破不堪,且……
她从未期待过男女之情。
于是,只是含蓄的回了句,“多谢韦大人美意,但那棵树已经病了太久,无论旁人再如何养护,都注定不会开花结果了。”
她再度躬身,“时辰不早了,知意在此恭祝韦大人,一路顺风,福生无量。”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听魏知意说这番拒绝的话了,可韦昭训还是没能学会平静接受。
眼眶愈发酸涩,喉咙也被压迫得再难开口。
他不愿让魏知意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只能转身,极其艰难的吐出一个好字。
而后翻身上马,渐行渐远……
魏知意站定,心中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却并未如期而至。
见状,一直藏在马车中的言浅之终于按捺不住的掀开了车帘。
“老师可真是无情,定然伤透那位小郎君的心了~”
魏知意霎时回过神来,也便进了马车,语气却一如既往的平静和从容。
“是啊,本就败局已定,我又何必给人不必要的希望。”
言浅之半撑着头,仍旧不解,“老师跟他是什么关系啊?好奇~”
魏知意也不含糊,驾车回去的路上便将自己和韦昭训的事大抵说了下。
“我与他,七岁时便认识了,韦府与丞相府一墙之隔,当时我与他的院子,也是一墙之隔。”
那时的魏知意还是家中无依无靠的丧母孤女,虽挂着嫡女的名头,过得却连家中的下人都不如。
被扶正的后娘总是苛待她与尚在襁褓的魏言欢,魏知意没办法,只能忍气吞声,苦寻自救之法。
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听说父亲跟后娘打算将自己和妹妹送进宫中为奴,那时的魏知意便知道,自救的机会来了。
她并不打算遂了那些人的心愿,更不愿让自己的人生因为别人的缘故就此烂掉。
于是,她一边在府中与后娘和父亲费心周旋,白日里老实的劳作,任由她们磋磨,仿佛成了一个完全失去心气和自尊的可怜虫。
可到了晚上,她便拿出母亲留下的那些旧书,一卷一卷的逐字逐句翻阅背诵。
她知道的,皇宫是个很复杂的地方,若不想一辈子为奴为婢,就只能做得比别人更好。
她常常坐在院中的桃树下苦心研读,某一天却突然听见了隔壁院中有一个稚嫩可怜的哭声。
起初魏知意并未在意,直到之后的几天,她都听见了那个哭声……
不仅如此,还有隔壁那些仆从作贱那孩子的声音。
:“不过一个死了娘的庶子,真以为府中有谁把他当回事吗?”
“居然敢跟大少爷的爱犬抢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是,老爷仙去,如今府中就是夫人和大少爷当家了,咱们若是不站好队,以后必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之后便是一个胆小的侍女支支吾吾道:
“那,咱们还给他送饭吗?”
“索性他被罚了半年的禁闭,我看……夫人和大少爷也没想让他活命,不如……”
最后几人一合计,皆打算让那孩子自生自灭,甚至于……
连一碗清粥都没留下。
本是同病相怜,此情此景,魏知意又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那时她每日的餐食只有一个馒头,一碗几乎见不到米的清粥,以及,一盘远远就能闻到馊味的饭菜。
清粥给了尚在襁褓的魏言欢,至于那个还算白净的馒头,她硬是掰下一半,小心翼翼的从狗洞里塞去了隔壁院中。
“大抵就是如此吧,训儿求生欲很强,靠着每日的半个馒头和院中水洼中的污水活了下去。”
“他同我一样,不愿永远被人欺凌,于是隔着一堵墙苦苦哀求,让我教他一起读书。”
“他说,以后想去考科举,独自开府,永远离开那个家。”
言浅之听得入神,“那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