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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水渡口的血色噩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萧景琰的心脏。江南粮队覆灭,陈姓心腹殉国,天门关最后的生命线被无情斩断。那卷染血的“危”字布帛,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烫着他的掌心,更灼烫着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承乾宫死寂如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的寒意。信使的尸体已被拖走,地上的血迹被反复冲刷,只留下刺鼻的皂角味和更深的、无形的恐惧。殿内侍立的宫人,包括新换上来的总管太监赵谨,全都面无人色,垂着头,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龙椅上那尊散发着恐怖寒意的“杀神”。

“封锁消息。厚葬信使。泄密者,诛九族。”

萧景琰嘶哑而冰冷的命令,如同丧钟,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背对着众人,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投在描绘着大晟万里江山的图卷上。指尖死死按在“洛水渡口”的位置,仿佛要将那个染血的地名抠下来。天门关……杨峥泣血的密报上那触目惊心的“三日”……如同两道无形的绞索,死死勒住了他的咽喉。

完了?

不!

绝不能完!

一股暴戾的、近乎疯狂的火焰,猛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炸开!烧尽了那一瞬间的茫然和剧痛,烧尽了所有软弱的可能!他猛地转身,眼中只剩下一种孤狼濒死般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赵谨!”

“老奴在!” 新总管太监赵谨一个激灵,噗通跪倒,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本是太后苏玉衡安插在承乾宫的眼线,此刻却被萧景琰周身散发的、如同实质般的血腥杀气震慑得魂飞魄散。

“即刻传朕密旨!”萧景琰的声音如同冰刀刮过铁板,嘶哑、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动用‘影卫’最后的力量!持朕的九龙玉佩!昼夜不停,八百里加急,直送天门关杨峥手中!”

影卫,这支只忠于皇帝的暗影势力,哪怕太后的势力都没能够渗透进去,如今也是萧景琰所能动用的最后底牌。

他几步冲到御案前,一把抓过玉玺,根本来不及铺纸研墨,直接扯下自己龙袍的内衬!咬破食指,以血为墨,在明黄色的丝绸内衬上,奋笔疾书!字迹潦草、扭曲,却带着一股冲天的悲愤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杨卿:

粮道已断,洛水喋血!天门关危在旦夕!朕知尔等断粮,困守孤城,已至绝境!然,国祚存亡,系于一关!朕今以血诏命尔:

一、开仓!放关内所有存粮!无论军民,无论老幼,凡能持兵者,尽数分发!饱食最后一餐!

二、焚城!烧尽关内一切可燃之物!木屋、草垛、乃至尔等身后之棺椁!筑火墙于关墙之下!

三、死战!待北狄蛮夷攀城近在咫尺,引燃火墙!以烈焰焚敌!以己身为薪!与天门关共存亡!

此战,非为生,但求死得其所!但求焚尽敌寇,阻其锋芒!为后方赢得一线喘息!

朕负尔等!若天不亡大晟,尔等英魂,必享万世香火!若大晟倾覆,朕必亲赴黄泉,向尔等请罪!

——萧景琰 血诏”

最后一个血字落下,殷红的指印重重按在名字之上!触目惊心!

“将此血诏,连同九龙玉佩,交予影卫!”萧景琰将染血的黄绸和象征至高皇权的玉佩,重重拍在赵谨颤抖的手中,“告诉他们,若天门关破前此诏未至杨峥之手,影卫上下,皆——诛——九——族!”

“是!是!老奴……老奴即刻去办!”赵谨双手捧着那滚烫的、仿佛还带着帝王心头热血和滔天杀意的血诏与玉佩,如同捧着随时会炸开的烈焰,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承乾宫。

血诏送出,如同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烈焰焚城的绝唱。但萧景琰知道,这远远不够!焚城阻敌,只能争取时间,争取一个渺茫的、用无数忠魂烈骨堆砌出来的喘息之机!他必须在这短暂到近乎残忍的时间里,找到新的生路!

他的目光,如同最饥渴的鹰隼,猛地钉在舆图上——北疆与帝都之间,那片广袤的、标注着“河东道”的平原腹地!

蝗灾!

郑通之前那份关于河东道蝗灾肆虐的奏报,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他混乱的脑海!

“赵谨!” 萧景琰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立刻传郑通!让他放下手中一切事务,立刻滚来见朕!立刻!”

郑通几乎是连滚爬爬冲进承乾宫的,官袍的下摆都沾满了泥水。他脸上还带着粮道被截、心腹殉国的巨大悲痛和惶恐,一进门就噗通跪倒:“陛下!臣……”

“闭嘴!听朕说!”萧景琰粗暴地打断他,一步跨到他面前,眼中燃烧着骇人的光芒,“朕问你!河东道蝗灾!奏报上说,灾情最重的是不是平阳、汾州、潞安三府?!”

“是……是!陛下明察!此三府灾情尤重,赤地千里,流民遍地……”郑通被皇帝眼中的疯狂惊得语无伦次。

“好!”萧景琰猛地一拍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蝗虫!铺天盖地的蝗虫!吃光了所有的庄稼、草木!对不对?!”

“是……是的陛下……”

“那它们现在呢?!”萧景琰死死盯着郑通,仿佛要从他脸上挖出答案,“蝗虫大军现在在哪?!是还在河东道肆虐?还是已经转移?!”

郑通被问懵了,茫然道:“据……据最新驿报……蝗群主力……因河东道已无食可觅……数日前……已开始向……向西南方向的……河洛、南阳一带迁移……”

“西南?河洛?南阳?”萧景琰猛地转身扑向舆图,手指顺着河东道一路向西南划过,最终停留在河洛平原与南阳盆地!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郑通和殿内所有人都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狂喜弄得不知所措,面面相觑。

“郑通!”萧景琰猛地回身,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你立刻!亲自!持朕的虎符和手谕,点齐你市舶司所有能调动的、绝对可靠的人手!带上内库……不!带上朕手上剩下的所有银子!一百三十七万两!全部带上!”

“陛下?!”郑通惊得差点跳起来,一百三十七万两!这是国库最后的老底了!

“你给朕听清楚!”萧景琰根本不给他质疑的机会,语速快如爆豆,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目标——河洛、南阳!赶在蝗群主力抵达之前!给朕收粮!收一切能吃的!陈粮!霉粮!哪怕是牲口吃的麸皮、豆粕!只要是能入口的!能填肚子的!不管价格!不管品质!给朕有多少收多少!堆!堆成山!”

“可是陛下!”郑通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河洛、南阳……那是……那是蝗虫要去的地方啊!等蝗虫一到,那些地方也会……”

“朕要的就是等蝗虫到!”萧景琰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洞穿未来的光芒,声音斩钉截铁,“蝗虫一到,河洛、南阳必成一片白地!粮价会跌到什么地步?谷贱伤农!不,是谷贱如泥!无人问津!甚至……白送都没人要!因为蝗虫过后,那些粮食也会被啃噬污染,变得一文不值,只能烂在地里!”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蝗虫抵达之前,用这最后的一百三十七万两银子,在河洛、南阳,疯狂扫货!把所有能吃的、别人不要的、即将被蝗虫糟蹋的‘垃圾’,全部低价……不!是超低价!给朕抢购回来!然后——”

萧景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立刻组织所有能调集的民夫、车马!不需要隐秘!要大张旗鼓!以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线,给朕把那些‘垃圾粮’运出来!运往北疆!运到天门关!”

“蝗虫在后面追着啃?没关系!只要我们的车队跑得比蝗虫快!抢在它们彻底污染粮食之前,把东西运出来!送到将士们手里!那就是救命粮!”

“陈粮?霉粮?麸皮豆粕?那又如何?!总比草根树皮强!总比饿着肚子等死强!只要能填饱肚子,让将士们有力气拿起刀,守住关墙!那就是好粮!”

萧景琰的话如同连珠炮,炸得郑通目瞪口呆,脑子嗡嗡作响!用即将被蝗虫毁灭的“垃圾粮”来充当军粮?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异想天开!疯狂到了极点!

“陛下!这……这太冒险了!”郑通声音都在发抖,“万一……万一蝗虫来得比我们快……万一收上来的粮食在路上就被……”

“没有万一!”萧景琰猛地打断他,一步踏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郑通,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和冰冷的杀意,“郑通!这是天门关二十万将士最后的活路!也是朕!最后的机会!更是你!唯一的生路!”

“粮道被截,你有失察之罪!陈大人殉国,你难辞其咎!朕现在给你这个机会,是让你戴罪立功!要么,你带着这一百三十七万两银子,去河洛、南阳,给朕把‘垃圾’变成救命的军粮!要么……” 萧景琰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刺骨的寒意,“你就等着和严荣一样,去诏狱里,等着诛九族的圣旨吧!”

“诛九族”三个字,如同最后的丧钟,狠狠敲在郑通的心坎上!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看着皇帝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疯狂和决绝,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这根本不是什么命令,而是一道裹挟着帝王意志和血腥威胁的催命符!要么搏命,要么灭族!

“臣……郑通!”郑通猛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嘶哑,“领旨!臣……臣定当竭尽全力!若不成……臣……臣甘愿九族领死!”

他抓起那份带着帝王体温的虎符和手谕,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出了承乾宫,背影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带着一去不回的悲壮。

承乾宫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萧景琰扶着冰冷的御案,身体微微摇晃。方才那番疯狂的部署,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心力。一股无法抑制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席卷而来。他缓缓坐倒在宽大的龙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份杨峥泣血的密报。

血诏已发往天门关,命杨峥焚城死战。

最后的一百三十七万两白银,如同赌徒最后的筹码,被郑通押向了即将被蝗虫吞噬的河洛、南阳,去赌那些“垃圾”能变成救命的军粮。

他,萧景琰,这个穿越而来的高中生,这个坐在冰冷龙椅上的孤家寡人,已经押上了一切!押上了天门关二十万将士的性命!押上了大晟王朝的国运!也押上了他自己的头颅!

成,则绝处逢生!

败,则万劫不复!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整个皇宫彻底吞噬。黎明,似乎还遥遥无期。

而此刻,遥远的北疆,天门关。

残破的关墙在凛冽的寒风中呜咽,如同垂死巨兽的悲鸣。关内,死寂一片。饿得脱了形的士兵蜷缩在冰冷的墙根下,眼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几处坍塌的缺口,用尸体和碎石勉强堵住,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和腐烂的气息。

守将杨峥,盔甲上沾满了凝固的血污和尘土,如同一个从地狱爬出的铁人。他站在最高的烽火台上,手中紧紧攥着一卷刚刚由神秘“影卫”冒死送来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黄绸。他借着烽火微弱的光芒,看清了上面那潦草、扭曲、却字字泣血的血字诏书!

“开仓……焚城……死战……”

“以烈焰焚敌!以己身为薪!与天门关共存亡!”

“朕负尔等!……”

杨峥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触目惊心的血字,干裂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决绝、以及一种被帝王血诏点燃的、近乎殉道般的悲壮,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

他猛地抬头,望向关外。那里,北狄大营连绵的篝火如同地狱的入口,映红了半边夜空。低沉的号角声和蛮族的喧嚣,如同死神的狞笑,随风传来。

良久。

杨峥缓缓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份沉甸甸的血诏,死死按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

他布满血污和风霜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却带着钢铁般意志的笑容。

“末将……杨峥……”他嘶哑的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向死而生的力量。

“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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