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洛阳!” 待药粉稍稍黏附住创面,那钻心的锐痛稍缓,墨涵立刻沉声开口,声音因强忍痛楚而更显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眼神空洞的董太后,疲惫不堪却强撑着精神的阿沅,最后落在静姝和貂蝉写满紧张与决然的脸上。“迁都队伍已出谷门,押送宫眷的囚车在中段靠后,由董璜的亲卫营精锐看守。吕布兵变牵制了董卓部分主力,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错过此刻,一旦董卓腾出手来,或吕布兵变失败,洛阳将成铁桶,插翅难飞!”
静姝眼中刚刚因找到目标而燃起的希望光芒,瞬间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可……可我们如何出城?又如何追上迁徙大军?外面全是西凉兵,各门必然戒严……”
“走水路。” 墨涵斩钉截铁,用未受伤的左臂指向西边被火光映照得一片昏红的夜空,“洛水绕城西而过。城内大乱,西凉军主力或被董卓、吕布牵制,或忙于劫掠、弹压,水路盘查必有疏漏。我知道一处废弃的漕运小码头,在谷门下游不远,靠近金墉城旧址的荒滩。那里蒿草丛生,人迹罕至,或有早年遗弃的破旧船只。只要能找到船,哪怕是一叶小舟,顺洛水湍流而下,速度远快于陆路迁徙的庞大队伍和辎重!必能赶在队伍进入崤函险道之前追上囚车!”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带着孤注一掷的锐气。
水路!顺流而下!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充满了无数未知的凶险——废弃码头是否真有船?小船能否承载五人?洛水暗流礁石如何?途中是否遭遇西凉水军巡逻?任何一环出错,便是万劫不复!然而,这却是这绝望深渊中,唯一闪烁着微光的生路!静姝和貂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然。别无选择。
“太后……” 静姝转向蜷缩在冰冷角落、仿佛失了魂魄的董太后,声音轻柔却充满忧虑。老人家枯槁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如何承受这亡命奔波的颠簸与随时降临的杀机?
董太后仿佛被这声呼唤从无边的黑暗中拉了回来,浑浊呆滞的目光缓缓聚焦,先是茫然地扫过四周的残破景象,最终落在静姝写满担忧的脸上,落在墨涵那染血的绷带和因剧痛而显得更加冷峻的面容上。她看着远处那吞噬了未央宫、长乐宫,将大汉四百年煌煌帝都付之一炬的冲天烈焰,一股深沉的、足以淹没一切的悲哀和迟暮的无力感席卷了她。然而,在这无边的悲哀深处,竟也生出了一丝破釜沉舟的释然。这洛阳,已不是刘家的洛阳了。她的时代,连同这宫阙,一同葬送在董贼的烈火之中。
“走……走吧……” 董太后的声音嘶哑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却异常清晰,“这洛阳……已不是刘家的洛阳了……老身……老身这副残躯,死活无碍……只求……只求你们……” 她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异常用力地抓住静姝的手腕,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的光彩,是托孤般的恳求,“护住静姝……带她……离开……这……这炼狱……”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残存的气力。
“太后……” 静姝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决堤般涌出,她用力地、重重地点头,将太后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感受着那冰冷的、属于一个王朝最后余晖的温度。
墨涵深吸一口气,强忍着眩晕和右臂撕裂般的剧痛,以左臂撑地,挣扎着站起身。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他眼前阵阵发黑,高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他猛地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尖锐的痛感刺激着神经,强迫自己站稳。“事不宜迟,迟则生变!立刻动身!” 他低喝一声,率先走向苗圃边缘被荒草和断墙遮蔽的缺口,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通往城西的、被火光与浓烟笼罩的破败宫道。夜色、火光、浓烟交织在一起,将昔日繁华的宫苑扭曲成一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修罗场。远处,玄武门方向的喊杀声似乎减弱了些,但零星的兵刃碰撞声、垂死的惨嚎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以及西凉兵狂野的呼喝声,依旧如同跗骨之蛆,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这座帝都正在经历最后的疯狂与死亡。
静姝强忍悲痛,小心而迅速地搀扶起虚弱无力的董太后。阿沅抹去眼泪,紧跟在静姝身侧,警惕地注视着后方。貂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默默走到墨涵身侧稍后的位置,保持着一步之遥的、符合礼数的距离。她美丽的双眸瞬间变得锐利如刀,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每一个晃动的阴影、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墨涵那略显踉跄却依旧如标枪般挺直的背影上,落在他因忍痛而微微颤抖、却始终不曾垮塌的肩线上。这个男人,像一把藏在布满裂痕的粗粝刀鞘中的绝世神兵,锋芒内敛于沉静之下,却总在最黑暗、最绝望的时刻,以血肉为代价,劈开一道染血的、通往生机的缝隙。
前路,依旧是血火荆棘,步步杀机。洛水滔滔,是通向希望的生路,还是吞噬一切的幽冥鬼门关?吕布与董卓的父子相残结局如何?是吕布功成,还是董卓反杀?李儒那毒蛇般的影子又藏身何处,酝酿着怎样的阴谋?墨涵的伤势能否支撑到找到船只?董璜的亲卫营在混乱中是否依旧保持着警惕?无数的悬念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墨涵迈开脚步,踏过脚下破碎的琉璃瓦砾和肆意生长的荒芜野草,向着那被火光照亮、亦被浓烟遮蔽的西方,决然前行。每一步落下,都踏在未知的深渊边缘,脚下是冰冷的土地,前方是翻滚的洛水寒波与莫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