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的夜空,像是被一块厚重的、浸透了墨汁的丝绒所覆盖。然而,苏尔特的这片土地却无法享受纯粹的黑暗。行宫外围,新部署的探照灯如同巨兽冰冷的瞳孔,将沙地、围墙和每一个可能藏匿阴影的角落粗暴地撕开,曝露在惨白的光线下。空气中原本咸涩的海风,如今彻底被柴油废气、金属的冰冷味道以及一种几乎凝成实质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紧张感所取代。
灰烬小队的d区,仿佛成了这片狂热躁动中唯一一块保持着绝对冷静和沉默的礁石。
掩体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娜塔莉亚面前的多个显示屏上,数据流无声滚动,红外和微光影像将外部的一切忠实呈现。新增的共和国卫队直属装甲营的t-72坦克和bmp-2步战车,像一群钢铁巨兽,静静地匍匐在东侧新构筑的阵地里,炮口森然指向外围荒漠。巡逻队的频率和路线变得极其规律且密集,几乎不留任何死角。
“无线电通讯密度增加百分之四百,但全部加密等级提升,无法截获有效内容。公共频道进入强制静默状态。”娜塔莉亚的声音很轻,但在落针可闻的掩体里清晰可闻,“行宫内部有微弱但持续的加密信号源在活动,模式很新,不像利比亚军方常用装备。”
“他们在‘打扫屋子’。”龙云抱着他的精确射手步枪,靠在观察孔旁,眼神锐利如鹰,“迎接最重要的客人之前,总是要清理掉所有不体面的东西。”
他的话音刚落不久,陈云峰冷静到近乎冰冷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他潜伏在最远的西方观察点。
“火种报告。东南三号公路,车队。黑色奔驰S级轿车四辆, escort车辆:加装重机枪的丰田皮卡八辆。正向行宫主入口驶来。车速很快。”
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这不是军方的车队,更像是政府要员或者……
车队没有受到过多盘查,主入口的新增岗哨迅速放行。车队径直驶入行宫深处,消失在建筑群的阴影中。
“猜猜是谁来了?”詹姆斯低声嘟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m2重机枪的枪机。
没人回答。答案似乎呼之欲出,但又隔着一层迷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类似的场景又重复了两次。一次是来自的黎波里方向的、挂着外交部牌照的车队;另一次则更加神秘,三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在夜幕掩护下,由内卫部队的装甲车直接护送进入行宫最核心的区域。
“气氛更不对了。”皮埃尔一边习惯性地保养着林志豪的hK416步枪,一边皱眉,“这不像是一次简单的巡视或者避难。更像是在……建立一个新的指挥中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大约凌晨三点,一阵不同于mi-17的、更加低沉有力的旋翼轰鸣声由远及近。娜塔莉亚迅速切换无人机镜头。
“mi-35‘雌鹿’武装直升机,两架。正在进行外围警戒巡航。飞行路线覆盖行宫周边五公里空域。”她顿了顿,补充道,“它们打开了火控雷达,正在进行扫描威慑。”
武装直升机的出现,将防御级别提升到了另一个维度。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地面防御,而是构建了一个立体的、拒绝一切窥探和接近的堡垒。
“大手笔。”汉斯喃喃道,“看来我们的日薪确实物有所值。”
艾米丽轻轻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自制的花草茶,眼神里带着安抚:“保持冷静,汉斯。我们需要你时刻处于最佳状态。”她的存在像一股温润的溪流,悄然缓解着掩体内几乎要爆炸的紧绷感。
林志豪和龙云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判断——风暴的中心,正在形成。卡扎菲或许已经抵达,但来的绝不止他一个人。这是一个正在运作的、微型战时内阁。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令人窒息的压抑感非但没有随着黑夜散去,反而变本加厉。
一阵尖锐的、并非来自枪械的响声打破了清晨的相对宁静。那声音短促、沉闷,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终结感。
掩体内,所有人动作都是一顿。
“什么声音?”玛利亚低声问,她的狙击镜迅速扫向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行宫内部的某个庭院。
陈云峰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即便是他那样冷静的声线,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火种报告。行宫内部,中央庭院。可视范围内……正在进行处决。七人,双手反绑,跪地。行刑队……是共和国卫队士兵。使用手枪……后脑射击。”
他的描述简洁、客观,但描绘出的画面却血腥而残忍。
詹姆斯猛地啐了一口:“狗娘养的!”
就连一向玩世不恭的伊万,也收敛了笑容,脸色阴沉地摆弄着他的引爆器,没有说话。
他们都经历过无数战斗,见过死亡,但这种系统性的、冷血的法外处决,依然挑战着他们的底线。他们是雇佣兵,为钱作战,但他们有自己的规则和骄傲,并非冷血屠夫。
艾米丽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当她再次睁开时,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但更多的是职业性的冷静。“我们需要避免情绪化。记录情况,但不要介入。这不是我们的战争。”
她的话是对的,但却无法完全驱散弥漫在团队中的那股厌恶和压抑感。他们像一群被高薪聘请来看守地狱大门的旁观者,目睹着门内的罪恶,却因契约而不能转身离开。
整个白天,行宫都笼罩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外部是铜墙铁壁般的森严防卫,内部则不时传出零星、却更加令人胆寒的声音——有时是短促的枪声,有时是隐约的呵斥和哭喊。偶尔有穿着华丽长袍的女子身影在建筑深处匆匆闪过,证实了关于卡扎菲美女保镖团的传闻非虚。
马哈茂德上校的士兵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他们脸上的傲慢和散漫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畏惧和紧张,巡逻时眼神甚至不敢随意乱瞟,仿佛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下午,更大的动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