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的瞳孔在赵总那五根肥短手指晃动的瞬间剧烈收缩!这个数字,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二百五十万!这数字在他脑中炸开!他仿佛看到自己带领工人们顶着烈日寒风,汗珠子摔八瓣才挣下的血汗钱;看到安置房项目上一砖一瓦垒砌起的希望;更看到了前世那些呼啸山林的岁月里,劫掠贪官污吏时,自己手下都未曾有过如此狠戾的贪婪!一次勒索就比得上当年劫了半个州府的浮财!可那是替天行道!眼前这是什么?是赤裸裸地吸食民脂民膏!是把他鲁智深,把他的智深建筑当成一块砧板上的肥肉!
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狂怒,如同压抑的火山熔岩,瞬间涌遍四肢百骸!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西装下的肌肉骤然绷紧,指关节捏着酒杯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呻吟!
他猛地抬起了头!那眼神不再是刻意的憨厚懵懂,也没有喷薄欲出的狂暴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沉到谷底的、带着一丝轻蔑讥诮的凝视!仿佛在看着一群跳梁小丑在进行一场可悲又丑陋的表演!
他没有咆哮,没有拍案而起。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冰封湖面下涌动的暗流,却带着穿透一切虚伪与喧嚣的清晰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骤然死寂的奢华包间里:
“我要是——”
他刻意停顿了一秒,锐利如刀的目光从满面横肉的赵总扫过故作高深实则眼神阴冷的苏副局长,再掠过笑容僵在脸上如同凝固猪油的钱胖子。
“——不答应呢?”
轰!!!
极致的死寂!
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黑洞瞬间出现在房间中央,抽走了所有的空气、声音和光线!
那富丽堂皇、光怪陆离的奢华包厢,在鲁智深这句简短的反问落地的刹那,像被瞬间按下了暂停键!
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空气里残留的佳肴香气混合着高档酒水的气味,此刻变得腻味而令人作呕。刚刚还充斥着杯觥交错、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的嘈杂空间,瞬间真空!连中央空调那微弱的气流声,此刻都如同凄厉的呜咽般刺耳!
苏副局长脸上的笑容如同劣质的石灰面具,瞬间僵硬、皲裂,最终凝固成一个极其古怪而惊愕的表情。他端着酒杯的手指甚至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剧烈地晃荡了一下。他眼中的温煦伪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和迅速凝结的冰冷怒意——他从未想过,一个靠他“提携”才坐上这个位置的泥腿子,竟敢如此不识抬举!如此直接、如此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钱胖子更是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鸭子,笑容僵硬在肥脸上,嘴巴半张着,露出一副愚蠢而惊恐的滑稽表情。他看看苏副局长难看的脸色,再看看平静坐在那里、眼神却如同出鞘寒刃般的鲁智深,吓得浑身肥肉都是一哆嗦,仿佛预感到一场他绝对承受不起的风暴即将降临!
那短暂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咳咳,” 终于,苏副局长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轻咳,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勉强维持着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脸上肌肉抽搐着,试图把破裂的笑容重新拼凑起来,但眼底的寒意却毫不掩饰。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仿佛施舍迷途羔羊般的“语重心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小鲁啊……鲁总……” 他刻意变换了称呼,“年轻人有冲劲,这很好。但也要懂得审时度势啊。在这个社会上……尤其是我们这个行当里混饭吃……不能光凭一腔热血,更要懂得‘变通’之道。过刚则易折的道理,我想……鲁总你这么大的事业……不会不懂吧?”
“变通?”
鲁智深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异常锋利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一句天大的笑话。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再理会所谓的“语重心长”。他缓缓放下那在死寂中已经被体温焐热的酒杯,动作平稳,杯底与昂贵的意大利大理石桌面接触,发出一声清晰脆响,如同宣告终结的钟磬!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身体微微前倾,对着席位上神色各异(惊愕、怒意、嘲讽、幸灾乐祸)的众人,点了点头。那点头的动作干脆利落,不深不浅,没有丝毫犹豫或讨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味。仿佛在说:你们的戏,我看完了。
旋即,他高大的身躯从那张昂贵的丝绒椅子里霍然站起!
那套束缚了他整晚的西装,此刻仿佛再也无法拘束他那颗滚烫、桀骜的灵魂!宽厚的肩膀绷直,挺起的胸膛如同不屈的钢盾。他没有一句道别,迈开沉稳而有力的大步,径直走向那扇象征着财富与权力的华丽门扉。他的背影在璀璨而冰冷的灯光下拉得很长,坚定地切割开那片弥漫着贪婪腐臭气息的空气,像一把犁,狠狠犁过污浊的土地!
包厢的门在他身后被轻轻推开,门外侍者恭敬的姿态尚未完成,那道昂藏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门合上,将所有的死寂、惊愕、尴尬和翻涌的怒意,都关在了那间金玉其外的奢华牢笼里。
…………
深夜的智深建筑公司总部。
空荡的走廊回荡着沉重而缓慢的脚步声。
“咚……咚……咚……”
鲁智深高大的身影在清冷的长廊灯光下被拉得如巨人般晃动。他没有回那个给他安排的单间休息室,而是在巨大的办公室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却暂时囚于铁笼的洪荒巨兽!宽敞的cEo办公室此刻像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囚笼!昂贵的红木办公桌,真皮老板椅,整面墙的落地书柜(里面塞满了装点门面的精装书),这些东西在冰冷的灯光下,散发着一种虚假的、令人窒息的气息,嘲笑般地映照着他这个格格不入的主人。每一步踏在光可鉴人的实木地板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敲打着他压抑的心房。
拳头在身侧紧握,骨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呈现出惨白色,微微颤抖着。胸中那股被强行压下的怒火和深沉的憋屈感,如同沸腾的岩浆,疯狂冲撞着他理智的堤坝!二百五十万!贪婪!无耻!敲骨吸髓!他们怎么敢?!!
他的目光如同喷火的烙铁,最终死死钉在那张宽大办公桌的一角——那份最新一期的《南方评论》,封面摊开着。上面印着程小雨那次专访的醒目标题:
《“铁脊梁”鲁智深:一个农民工企业家的崛起与行业潜规则的挑战》
那标题在惨白的日光灯下,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讽刺!如此不合时宜!
“挑战潜规则?” 鲁智深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仿佛濒死的困兽。他猛地俯身,一把抓起桌上那支沉重的派克金笔——那支象征商业精英身份、被他用来签署重要文件的笔!此刻在他手中,却成了发泄的利器!
笔尖重重落下!带着无尽的愤懑、质疑和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鲜红的墨水!
如同刚被泼洒在桌上的烈酒!更像刚从心脏喷溅而出的热血!
在那行意气风发的标题旁边,一个巨大的、淋漓的、几乎要将那页纸撕裂的——
问号(?!)
被他狠狠地甩了上去!!!
问号的红,刺目、惊心!
红得如同赵总那五根手指,红得如同帝豪酒店里那杯拒绝饮下的毒酒,红得如同他眼中喷薄欲出却强自压下的狂暴怒火!
问号!是问这个浑浊污秽的世道?是问自身坚持是否愚蠢可笑?是问这场孤勇的挑战是否注定头破血流?还是……在问那篇将他架上道德高炉、此刻却仿佛变成无形桎梏的报道?!
红色的墨迹在纸面上缓缓洇开,像一滴无声落下的血泪。
夜,深沉如墨。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映不进这间被巨大问号笼罩的冰冷办公室。只有那如同困兽踱步的沉重足音,在空旷与死寂中,一声,一声,一声……固执地回响着,敲打着未来不可知的命运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