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把最后一锹土踩实,柱子稳稳立在坑里,风吹过空荡的房架,木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抬头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偏西,工地四周安静下来,只剩远处几只鸟扑棱翅膀飞进林子。
“收工。”他开口,声音有点哑。
大哥正蹲在墙根拧干毛巾,听见这话直起身,胳膊上的肌肉还绷着劲。二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脚底板贴着地砖来回蹭,嘴里嘟囔:“总算熬到头了。”
林烨没多说话,弯腰开始收拾工具。铁镐、尺子、铅笔、图纸,一样样塞进布袋。大哥走过来接过一半,背在肩上。三人把剩下的材料堆到屋角,盖上油布,又绕着院子最后看了一圈——地基平整,墙线笔直,主梁搭得结实,连斜撑的角度都和图纸分毫不差。
他们出村时天刚擦黑,路上没人,只有月光洒在土道上。林烨走在最前,手里拎着那个装钱的粗布包,沉甸甸的,压得手指发酸。父亲等在村口老槐树下,见他们回来,迎上来接过布袋,一句话没说,直接塞进自己背的旧工具篓里,外头罩了层麻布。
“别张扬。”父亲低声提醒,“这年头,钱多了也是祸。”
二哥走在后面,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小声说:“赵叔真给全了?两百块?一分没少?”
“数过了。”林烨脚步没停,“上午交的房,他带着人验了一遍,墙不裂、地不沉、门框不变形,当场就把钱给了。”
大哥听了,嘴角动了动,到底没笑出来,只是肩膀松了些。
家里灯亮着。母亲听见动静跑出来,站在门口张望。看见三人平安回来,又瞧见父亲手里那个鼓囊囊的篓子,嘴唇抖了一下:“成了?”
“成了。”林烨跨进院门,把斧头靠在墙边,“房子交了,钱也拿到了。”
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母亲赶紧关上门,从灶台端出热好的饭菜,又翻出个搪瓷盆倒上热水让他们洗手。二哥一边搓手一边念叨:“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两百块啊!咱家以前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五十。”
林烨坐下,喝了口热水,这才觉得浑身骨头都散了架。但他没歇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铺在桌上——是最后结算的清单:工时、材料损耗、帮工费用,一笔笔写得清楚。
“先不忙分。”他说,“今晚就放这儿,咱们一起看着。”
父亲点点头,把篓子提到堂屋中央,当着全家面掀开麻布,取出那个布包。他动作很慢,像是怕碰坏了什么宝贝。布包打开,一叠叠纸币整整齐齐码在里面,红的绿的,全是新票子。
母亲站在桌边,手扶着炕沿,眼睛直勾勾盯着那些钱,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祖宗保佑……咱家也有今天。”
二哥第一个伸手,小心翼翼抽出一叠,翻开来对着油灯照了照:“哎哟,这还是国营银行印的!防伪纹路都看得清!”
大哥没敢碰,只蹲在旁边看,嘴里喃喃:“真的……真是咱们赚的。”
林烨看着他们,心里那根绷了一个月的弦,终于松了一寸。他想起那天在山上扛木头,肩膀磨破皮,血渗进衣服;想起半夜改图纸,煤油灯熏得眼睛发胀;想起赵德昌带人来验房时,他站在屋檐下,手心全是汗,生怕哪一处没达标。
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三儿。”父亲突然开口,声音低但清晰,“你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了。”
林烨抬头,看见父亲眼里有光,不是因为钱,是因为他。
“我不图别的。”父亲接着说,“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做的每一步,我们都信。”
屋里静了片刻。然后母亲抹了把脸,笑着说:“今晚上加菜!我把攒了两个月的腊肉拿出来,再炒几个鸡蛋!”
“我也去!”二哥跳起来,“我去打壶酒!”
“别乱来。”林烨拉住他,“钱是带回了,但不能露白。酒可以买,少喝点,明天还得拆架子。”
“知道知道。”二哥摆手,“我机灵着呢。”
那一晚,家里难得热闹。腊肉炖得香,鸡蛋炒得金黄,连平时不舍得吃的白米饭都煮了两大锅。一家人围坐在炕上吃饭,话比往常多了好几倍。父亲说起当年盖老屋,三天才垒起一面墙;母亲笑说她嫁过来时,陪嫁只有一个木箱;大哥闷头吃肉,忽然冒出一句:“下次要是还有这样的活,我还去。”
二哥喝了一口酒,辣得龇牙咧嘴,却笑着说:“我以后听你的,你说咋干,我就咋干。”
林烨没多说什么,只是低头夹了块肉放进父亲碗里。
饭后,母亲收拾碗筷,父亲卷了支旱烟坐在门槛上抽烟。大哥去院里检查工具是否归位,二哥趴在桌上数钱,一遍又一遍,像怕它长腿跑了。
林烨坐在炕沿,手里捏着一张十块钱,纸面光滑,带着印刷特有的气味。他盯着那数字看了很久,脑子里已经开始算另一笔账——这笔钱能买多少建材?能不能租块地建个小作坊?能不能请两个固定帮工?
他知道,这二百块不是终点。
它只是第一块砖。
外面夜风轻轻吹着,院子里晾的衣服微微晃动。父亲掐灭烟头,站起身说:“早点睡吧,明儿还要收场。”
“嗯。”林烨应了一声,把钱轻轻放回布包。
全家人陆续进了屋。母亲吹了灯,屋里只剩下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在桌上的布包上,映出一小片淡淡的亮。
林烨躺在炕上,闭着眼,耳边还能听见二哥压低声音跟大哥说话:“你说……咱们以后是不是也能盖那种带走廊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