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董卓眼皮一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傕浑身一僵,悻悻然收剑入鞘,狠狠瞪了马超一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董卓却上下打量马超,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缓缓点头。
“好胆气!不愧西凉之锦,名副其实。”
其身后,吕布目光也瞥了过来。
“咱家今日设宴,可不是什么鸿门宴。”董卓开口道。
他抬手抚了抚颔下虬髯,声音又放缓了些:“孟起平羌乱、安西疆,是大功,咱家岂能寒了功臣的心?”
说罢,他朝殿外大手一挥:“都退下!”
殿外甲士闻言,虽有迟疑,终究不敢违逆。
铁甲铿锵着缓缓退去,廊下瞬间空旷。
“寿成,孟起,入座。”
董卓指了指左侧案几,“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
马腾父子对视一眼,缓缓坐下。
刚落座,董卓便端起酒觞,嘴一咧:“陇关之事,咱家不去计较,方才稚然冒犯之事,汝亦莫放心上。”
“都是西凉男儿,体内流的都是西北风沙,哪有甚多仇怨可记?”
李傕闷哼一声,没接话,却也不再瞪向马超。
董卓自顾自饮了口酒,目光在马超身来回打转,越看越是满意。
眼前少年虎躯猿臂,面如冠玉,且作战勇猛,在他身上依稀能看见自己昔年纵横西凉的影子。
他心头想起李儒的提议:若能招为孙女婿,马家与董家绑定,也未尝不可!
“来,饮酒!”
董卓脸上笑出菊花,举杯劝酒:“为孟起庆功!”
酒过三巡。
李傕忽地起身,按着腰间佩剑道:“相国,某愿舞剑助兴,为马小将军添几分酒兴。”
说“马小将军”之时,故意盯着马超,将“小”字咬得更重些。
董卓刚唤来两名舞姬笑谈,双手正没得闲。
闻言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可。”
他手上忙着,心思又全在两女身上,压根没细想李傕意图。
李儒心头一紧,刚要上前劝阻,却见董卓又拍了拍手。
“唤那新来的貂蝉官‘红昌’过来,让她也给咱家舞一曲。”
片刻,殿侧帘幕轻挑,便有一道身影款步而出。
那女子肤若凝脂,眼含秋水,腰肢纤如弱柳。
甫一现身,便有幽兰般的香风漫开,场中诸将目光不由自主都被吸了过去。
董卓身后,吕布猛地攥紧方天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钟鸣丝竹声里,这细微的声响却无人察觉。
马超端坐案前,抬眼瞥见那女子时也愣了愣,随即条件反射般猛地侧身。
几乎同时,一道寒光擦着他咽喉刺来!
“铛!”
天玄剑出鞘如电,精准拨开刺来的长剑。
竟是李傕舞剑之时,趁众人分神望向舞姬,假装脚滑,一剑刺向马超。
随着马超拔剑、兵击之声响起,殿内瞬间炸开锅。
“呛啷呛啷!!”
霎时,诸将皆以为马超要暴起行刺,纷纷拔剑起身。
李傕趁势再度攻来,却见马超手腕一翻,剑尖滑过其小臂。
“当啷”一声,李傕长剑落地,手腕血流如柱。
“杀了他!”
李傕身边几员部将救下李傕的同时,怒吼着扑来。
方一靠近,却被一道无形气墙挡住。
只见王越端坐案后,放下酒杯的刹那,浑身气势一荡。
竟是无视锁灵大阵的压制,周身剑气纵横,将要扑来的众将硬生生隔绝在三丈之外。
凡敢靠近者,皆被割破衣甲,血痕瞬间浮现。
“太师,这是何意?!”
马腾拔刀而立,护在马超身侧,怒视董卓。
董卓这才从“孙女婿”的美梦中惊醒,一把推开怀中舞姬,喝道:“住手!”
“我儿奉先何在!”
吕布听闻呼唤,猛地回神。
见貂蝉官被董卓推得摔倒在地,眼中心疼与怒火瞬间爆燃。
他咬牙上前,不顾董卓,反倒先一步护在那舞姬身前,防止其被乱剑所伤。
董卓见状,面色阴沉,却也没立即发作,只是厉声喝道:“都给咱家把剑收起来!”
李傕撕下衣袍包住血流不止的手腕,踉跄后退,反倒恶人先告状。
称:“马超欲行刺恩相,被我识破,恩相!此子断不能留啊!”
“滚!”
董卓抬脚踹在李傕胸口,将他踹得翻倒在地。
“当咱家瞎吗?”
随即又快步走到倒地的舞姬面前,脸上挤出心疼的模样将之扶起。
“爱姬可吓着了?哎哟,快让婢女带你下去歇息。”
待婢女扶着名唤“红昌”的舞姬退下。
董卓再转身时,脸上已布满阴云。
他死死盯着马超与王越。
“马侍中!汝带剑客赴宴,寓意何为?!”
他自然瞧见了李傕刺向马超的那一剑,也知道李傕在胡诌。
但马超身边那剑客,竟能无视锁灵大阵、催动周身剑气,这番实力,着实让他心惊。
马超也是冷着张脸,按剑起身。
“哼,我倒要反问你,这舞剑刺杀又是何待客之道?”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马家亲兵此刻也已冲至殿门口,皆拔剑怒视殿内。
甲胄铿锵声中,先前董卓挥退的甲士亦再度围拢过来。
剑拔弩张的气息,比先前更甚。
“相国息怒!”
李儒快步从侧席走出,衣袍带风,在董卓面前躬身按住他的手臂,并迅速附耳传音。
“相国忘了此番宴请的本意乎?”
“韩遂与马腾彻底分裂,正是拉拢马家、稳固西凉的良机!”
“万不可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啊!”
董卓怒视马超的目光微微一滞,李儒的话,让他被酒精麻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马家铁骑尚在关中,韩遂又回西凉,此时翻脸,无异于自断臂膀。
他胸口起伏数下,终究是压下怒火。
重重地哼了一声,目光扫过王越时,阴鸷更甚:“奉先我儿!”
吕布猛地抬头,眼中血丝隐现。
“这位先生剑术通神,咱家倒想瞧瞧,是他的剑快,还是我儿戟利!”
董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教教他,眉坞的规矩!”
说罢,甩袖转身,大步迈向殿后,步伐间满是被拂逆的怒意。
李儒见状心生不妙,忙对马腾父子拱了拱手,快步追了上去。
“相国…”
殿内,吕布矗立原地,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堂堂沙场“飞将”,人中吕布,不但被董卓当成护卫使唤,心爱之人亦被其占有。
今日,更是沦为震慑宾客的打手!
他拳头捏得发颤:老贼夺我所爱,焉敢如此指使!
一股暴戾之气从吕布体内翻涌而出,仿佛下一刻便要冲上去将董卓一戟捅死。
甲胄缝隙间弥漫出丝丝血雾,腥风与杀气交织。
“还不是时候…”
他握着方天戟的手青筋暴起,低着头,牙关紧咬。
他心知,如今十余万西凉军尽在眉坞。
若此时起事,便有通天本领,亦难逃一死,需得再隐忍些时日,待西凉军……
随着其浑身血雾翻涌,越来越浓,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周围诸将见状,皆避之如蛇蝎,甚至有人已悄悄撤出大殿。
马腾亦对马超使了个眼色:此地不宜久留。
二人缓缓退至殿门时,亲兵们立刻围拢上来,形成一道人墙。
张野看着王越巍然不动的背影,本还想上前拍拍马屁,阿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使劲摇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刷好感?
张野悻悻闭嘴,却仍忍不住偷瞄殿内。
大殿内,王越负手立于原地,目光始终未从吕布身上挪开。
而吕布气机也已锁定王越,似要将怒火发泄在他身上。
一个是剑出惊鸿的关东第一剑客。
一个是戟扫天下的当世无双猛将。
空气中,无形的锋芒与戾气碰撞、绞杀,让这座刚刚平息纷争的殿宇,再次被更危险的气息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