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屿的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林知意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她愣住了，完全没料到还伞的道谢会突然转向如此专业——甚至有些跨界——的技术探讨。
“通道……层次？”她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两个词，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将这两个在绘画中至关重要、在编程里听起来也无比核心的概念，与眼前这个男生遇到的难题联系起来。他是在认真提问，还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回应她的感谢？
看着她茫然又努力思考的样子，一旁的周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破了这略显凝滞的气氛。“我的陆神啊，人家学妹是来表达谢意的，你怎么逮着人就搞起技术咨询了？”他走上前，哥俩好地拍了拍陆辰屿的肩膀，然后转向林知意，笑容灿烂地打圆场，“学妹你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脑子里除了代码就是算法，人情世故这块儿……啧，基本是块未开发的处女地。”
林知意脸颊微热，连忙摆手：“没关系的，周学长。”她鼓起勇气，再次看向陆辰屿，尝试着理解他的问题，“陆学长，你说的‘覆盖’和‘通道’，具体是指……？”
陆辰屿似乎并没有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何不妥，他的目光依旧专注，带着一种纯粹的、寻求解决方案的执着。他伸手指向旁边那台显示器，屏幕上复杂的代码行间，一个红色的错误标记格外刺眼。
“这个渲染模块，”他言简意赅地解释，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底层数据流经多层封装和转换，最终输出到界面时，色彩信息丢失严重，无法正确覆盖预设的UI图层。”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通俗的类比，目光落在林知意带来的那张感谢卡上，雨水晕染的色彩层次丰富而通透，“不像你的画，雨丝的灰色能透出后面屋檐的底色，但又不完全混在一起。”
他居然……如此细致地观察了她的画。林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他的赞美，而是因为他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在处理雨景透明感和层次时所用的技巧。
周围几个科技社的成员也好奇地围拢过来，听着社长用绘画术语描述代码问题，都觉得新鲜又有趣，脸上带着善意的笑容，看着这位突然闯入的“美术系外援”。
压力瞬间给到了林知意这边。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陆辰屿描述的问题上。
“如果是在绘画里，”她斟酌着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定了些，“一层颜色盖不住底层，通常有几个原因。可能是颜料的透明度太高，或者覆盖力本身不足；也可能是底层颜色太厚、太油，导致上层‘滑’不开，无法附着；还有一种可能……”她一边说，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叠加的动作，“就是在处理两个透明图层叠加时，混合模式没有选对，比如你想让它正常覆盖，但它却变成了‘正片叠底’或者‘滤色’模式，出来的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尽量用直观的、与视觉相关的方式解释着。陆辰屿听得极其认真，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那是他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混合模式……透明度……附着……”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视线重新聚焦在屏幕上那令人困扰的代码段上，原本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一丝缝隙，仿佛漆黑的房间里，突然透进了一缕微光。
周屿看着陆辰屿陷入沉思的样子，又看看努力解释、脸颊还带着绯红的林知意，眼里闪过狡黠的光。他凑近林知意，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清的音量说：“学妹，可以啊！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你看我们陆神，这表情比刚才对着bUG时生动多了！”
林知意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了，小声辩解：“没有，我就是随便说说我的理解，不一定对……”
“怎么不对？”陆辰屿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他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向她，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茫然和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明澈，“底层数据封装太‘厚’，接口透明度设置错误，导致数据‘附着’不到渲染层……很可能就是混合逻辑的优先级出了问题。”
他的语速比平时稍快，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他不再看林知意，而是迅速转身，双手重新放回键盘上，修长的手指开始飞快地敲击起来，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嗒嗒声。屏幕上的代码行随之飞速滚动、修改、保存。
整个活动室的人都屏息凝神，看着他们社长以一种惊人的效率，将刚刚获得的“灵感”付诸实践。几分钟后，当陆辰屿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屏幕上那个刺眼的红色错误标记闪烁了一下，倏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程序界面流畅地渲染出了清晰、色彩饱满的图形。
“搞定！”周屿第一个欢呼出来，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其他社员也纷纷松了口气，露出佩服的笑容。
陆辰屿靠在椅背上，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他再次转过头，看向林知意，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解决了难题的轻松，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惊奇。
“谢谢。”他看着她，非常认真地说道。这次的“谢谢”，与刚才接过伞时那句客套的道谢截然不同，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你的比喻，很精准。”
林知意被他如此郑重的道谢弄得有些手足无措，心里却像炸开了一小朵甜蜜的烟花。她弯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些许腼腆的笑容：“能帮上忙就好。”
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而融洽。周屿趁热打铁，拿起林知意放在桌角的伞和卡片，塞到陆辰屿手里：“喂，别光顾着谢‘灵感’，正主儿差点都忘了！人家学妹精心准备的感谢卡，你还不赶紧看看？”
陆辰屿这才像是完全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手中那把伞和那张绘制精美的卡片。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轻轻解开了丝带，并没有扔掉，而是将其捋顺，然后格外郑重地，将卡片和丝带一起，放进了自己电脑旁一个常用的、存放重要笔记的文件夹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林知意的心尖微微一颤。
就在林知意以为一切圆满，准备功成身退时，陆辰屿却再次开口，目光落在她带来的、那个装着草莓蛋糕的精致纸袋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这个，”他指了指蛋糕，“要一起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