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醒来时,天光已大亮。她几乎是立刻就抓过了枕边的平板。
共享画布上,陆辰屿留下的那个雷达图标()和99%的进度条,像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她残存的睡意。他捕捉到信号了,在最关键的时刻。紧绷了一夜的心弦,稍稍松弛,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混杂着骄傲与心疼的酸涩——他一定又是一夜未眠。
她立刻执笔,在进度条旁边,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拳头,旁边写着:“加油。等你凯旋。”
她不知道他具体在经历什么,但她要让自己的存在,成为他稳定运行的“环境变量”。
放下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现实。今天有专业课的随堂测验,她不能分心。快速洗漱、换衣,将平板小心地塞进书包,她走出了寝室。
南方的冬日清晨,空气清冽。她走在校道上,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象着深城此刻的情景。他是在继续追踪?还是在……对峙?那个“他”,究竟是谁?
专业课的教室里,教授在讲台上讲解着西方现代艺术史。林知意端正地坐着,笔记本上却只零星记了几个关键词,思绪早已飘向远方。
她悄悄将手伸进书包,摸到冰凉的平板外壳,指尖轻轻划过开关的位置,又强迫自己收回。不能打扰他。现在任何来自她这边的主动联系,都可能成为不可预测的干扰。
这种明知道他在经历风暴,自己却只能隔岸观望的感觉,几乎令人窒息。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他所在的那个由代码和逻辑构成的世界,其惊涛骇浪丝毫不亚于现实世界,甚至更加隐秘和凶险。
测验卷发下来,她定了定神,开始答题。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当做到一道分析“艺术创作中动态与静态的平衡”的论述题时,她的笔尖顿住了。
动态与静态……追踪与潜伏……进攻与防守……
她忽然想到陆辰屿此刻可能正面临的情形。那个内鬼,既然能隐藏得如此之深,必然也有一套自我保护的“逻辑”。强攻或许会打草惊蛇,那么,是否可以有策略地“引蛇出洞”?
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她不知道自己的联想是否荒谬,但她有一种直觉,某些底层的智慧是相通的,无论是在艺术领域,还是在技术世界。
她迅速答完题,交卷。走出教室,她立刻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再次点开共享画布。她没有写字,只是用简洁的线条,画了一幅小小的速写:一个猎人,隐藏在树丛后(静态),前方设下了一个巧妙的陷阱,一只狐狸正谨慎地靠近(动态)。猎人的眼神锐利而耐心。
她不知道他能否看懂,也不知道这能否提供哪怕一丝一毫的帮助。但这已是身处千里之外的她,唯一能想到的,与他“并肩作战”的方式。
深城,科技公司的小型安全会议室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陆辰屿和安全团队负责人,以及两名来自公司更高层的安保主管,正紧盯着墙上的监控屏幕。屏幕上显示的,是办公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确认了,就是他,李铭。”安全主管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痛惜。李铭是项目组的中坚成员之一,能力出众,性格也算开朗,谁也想不到会是他。
根据陆辰屿提供的精准时间点和行为模式,结合安保部门的背景调查,最终锁定了目标。李铭近期有异常的大额资金流入,且与一家有竞争关系的公司有过隐秘接触。
抓捕方案已经制定。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和可能的数据销毁行为,他们决定在李铭今天中午例行进行数据备份操作时,以其操作流程存在“疑问”为由,将他“请”到这间会议室进行“核实”。备份操作需要调用特定权限,是行动的最佳时机。
陆辰屿沉默地看着屏幕。他想起与李铭共事的点滴,那个曾一起熬夜调试、一起为某个技术难点争论不休的同事。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中翻涌,有被背叛的愤怒,也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下的私人手机屏幕极轻微地亮了一下。是画布程序的推送。
他借着桌面的掩护,快速瞥了一眼。
那幅猎人与狐狸的速写映入眼帘。线条简单,却精准地捕捉到了那种“静待时机,引君入瓮”的态势。
陆辰屿的目光在那幅画上停留了两秒,随即抬眼,看向监控屏幕中,正坐在工位上,看似一切如常的李铭。他心中那个原本纯粹的、基于逻辑锁定的“目标”,似乎被这幅画注入了一丝更具象的“人性”维度。
他忽然开口,声音冷静:“主管,我建议,在‘请’他过来时,不要直接提及数据异常或安全问题。”
安全主管看向他:“你的意思是?”
“可以借口说,他之前提交的一份技术方案,总部的专家非常感兴趣,想立刻与他进行一场临时的远程视频会议,深入探讨。”陆辰屿平静地陈述,“这样,既能将他自然地与工作电脑隔离,又能最大限度地降低他的警惕,避免他采取极端措施。”
会议室内安静了一瞬。
安全主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心理战术?好主意。”
中午十二点十五分,李铭刚刚启动备份程序,部门助理便走了过来,微笑着传达了“总部紧急会议”的通知。李铭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但很快便恢复如常,甚至带着些许被重视的“惊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着,跟着助理离开了工位。
监控画面里,他走向会议室的步伐平稳,没有任何异常。
安全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陆辰屿看着李铭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这个方向的走廊拐角,他的手心微微沁出汗水。这不再是与代码的博弈,而是与活生生的人的心理对决。
他下意识地再次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林知意画的那幅速写。猎人的眼神,隔着屏幕,与他此刻的心境悄然重合。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会议室门外停下。
“咔哒”一声轻响,门把手被转动。
陆辰屿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地投向即将打开的门口。
门开了。李铭面带得体的微笑,迈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内的众人,在接触到陆辰屿视线的一刹那,那笑容几不可查地僵硬了零点一秒。
他看到了陆辰屿眼中,那片冰冷而洞悉一切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