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拉姆那间昏暗拥挤的棚屋里,随着拉姆和周围居民你一言我一语的补充,一幅清晰而残酷的剥削图景在林墨和阿努拉格面前展开。
这片河滩地及其上的居民,如同被圈养的牲口,长久以来依附于上方的社区,忍受着层层盘剥。
而夏尔马上台后,在原有的、已然不公的抽成基础上,又硬生生多加了两成,这几乎榨干了棚户区居民最后一点生存空间,让维持最基本的温饱都变得岌岌可危。
听着这些带着血泪的诉说,看着眼前一张张被苦难刻满皱纹的脸庞,林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环视众人,用清晰而沉稳的印地语说道:“各位,我明白你们的困境。指责和愤怒无法立刻改变现状。目前最重要、最实际的一步,是让你们先经济独立。只有摆脱了对他们经济上的绝对依赖,我们才能有底气去谈其他的权利。经济独立,是打破这种依附关系的第一步!”
阿努拉格赞同地点点头,作为律师,他更清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道理。
他忽然想到什么,问道:“拉姆先生,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们鞣制好的皮革成品?”
拉姆连忙让一个工友去取来几张已经处理好的皮革。
皮革本身带着天然纹理,经过他们的手工鞣制,虽然设备简陋,但手感意外地扎实、柔韧,透着一股原始而质朴的质感。
“这皮革的质量,看起来相当不错啊!”阿努拉格仔细摸了摸,有些惊讶地说道。他虽然不是行家,但基本的优劣还是能分辨的。
而此刻,林墨直播间的弹幕里,已经有懂行的观众发出了惊呼:
【这皮子质感可以啊!一看生皮原料就不差!】
【我是做这方面生意的,这皮子不比我们机器做的差!】
【纯手工鞣制能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厉害了!】
【等等!他们成本多少?售价多少?这很关键!】
林墨看到了弹幕,立刻追问拉姆:“拉姆,你们收购生皮的成本是多少?鞣制好后,社区的人给你们的收购价又是多少?”
拉姆叹了口气,苦涩地回答:“生皮大概要20卢比一张。我们鞣制好后,按照重量卖给社区的人,他们只给我们60卢比一公斤。扣除掉药水、时间和力气,我们……我们几乎赚不到什么钱,真的只是勉强糊口。”
这个价格一出来,直播间瞬间炸锅了:
【多少?!60卢比一公斤?!我没听错吧?!】
【60卢比也就相当于四块多人民币!这简直是抢劫!】
【我就是做皮革生意的,这种品质的皮子,市场价至少是他们收购价的五倍以上!】
【墨哥!问问他们有多少!这价格我无限回收!运费我自己出!】
【太黑了!夏尔马他们心太黑了!这是把人往死里逼啊!】
阿努拉格听到这个价格,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40卢比一公斤?!这……这简直是象征性的给一点!扣除成本,你们根本没有利润空间!这完全是不平等的交易!”
拉姆和他身后的工友们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麻木:“律师先生,我们知道的……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所有的回收渠道都被社区,被夏尔马先生垄断了。我们不卖给他们,这些皮子就烂在手里,连那40卢比都拿不到。棚户区的大家做这份工作,真的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
林墨沉默了,怒火在胸中翻腾,但更多的是对这套剥削体系的冰冷审视。
他思索了片刻,斩钉截铁地对拉姆说:“拉姆,你和大家放心。今天,我和阿努拉格律师,就要去给你们找到一条新的、公平的回收渠道!我们绝不会再让夏尔马这样盘剥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工友们那些因为长期接触化学药剂而红肿溃烂的手脚,语气转为关切:“还有,你们的工作环境太恶劣了,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这对你们的身体是巨大的伤害。今天下午我们回来的时候,会给你们带一批基本的防护用品过来,比如橡胶手套、围裙和防护眼镜,至少要先保护好自己。”
前面关于渠道和价格的话,居民们听得似懂非懂,但林墨最后这句关于“防护用品”的承诺,他们真切地听明白了。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感激。
他们纷纷双手合十,向着林墨和阿努拉格深深地鞠躬,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您,先生!谢谢您!” 那场景,仿佛久旱逢甘霖。
然而,这感人的一幕,却被隐藏在棚户区外围、一个鬼鬼祟祟的夏尔马派来的小混混尽收眼底。
他远远看到一群“贱民”朝着林墨合十鞠躬,激动不已,立刻掏出手机,用夸张的语气向夏尔马报告:
“老大!不好了!那个外国人……那个外国人在棚户区里,那些贱民……他们好像在朝他朝拜!全都对着他鞠躬合十,场面邪乎得很!”
电话那头的潘迪特·夏尔马听得一头雾水,随即恼火地骂道:“蠢货!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朝拜?你以为是在拜神吗?说点有用的!他们到底在干什么?说了什么?!”
小混混被骂得缩了缩脖子,赶紧让另一个混进人群边缘的同伙打听。
过了一会儿,他得到消息,连忙补充汇报:“老大,打听到了!他们……他们好像在讨论咱们给的收购价太低的问题!那个外国人和那个新来的年轻小子,说是要给他们找什么新的回收渠道!”
听到这里,夏尔马在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冷笑:“哼!找新的回收渠道?就凭他们?真是痴人说梦!”
他语气充满了自信和轻蔑,对着话筒吩咐道:“德里城里,但凡是做皮革回收生意的,哪个不给我潘迪特·夏尔马几分面子?我早就打点好了!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绕过我去收他们的皮子!让他们去碰钉子吧!你,继续给我盯紧那个外国人,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有任何动静,立刻向我报告!”
“是,老大!”小混混连忙答应,更加隐蔽地藏匿了起来,目光紧紧锁定着刚刚从拉姆棚屋里走出来,正与阿努拉格一边讨论一边朝着棚户区外走去的林墨。
离开棚户区压抑而充满期盼的氛围,林墨和阿努拉格立刻投入了行动。
阿努拉格对德里更为熟悉,他带着林墨穿梭在德里的大街小巷,走访了附近以及市区内多家大大小小的皮革收购商和皮革工坊。
起初,他们满怀希望觉得这件事并不难。
但当他们说明来意,提及皮革来源是“亚穆纳河畔那片棚户区”时,几乎所有收购商的反应都如出一辙——脸上的热情瞬间冷却,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为难,最后是毫不犹豫的摆手拒绝。
“不好意思,我们货源满了。”
“这个……不太方便收。”
“你们去找别家看看吧。”
连续吃了七八次闭门羹后,林墨拦住一位面相相对和善的老板,直接问道:“老板,请您实话告诉我们,是不是因为上面社区的人打过招呼?”
那老板看了看林墨,又瞥了一眼旁边的阿努拉格,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先生,您明白就好。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潘迪特·夏尔马先生我们得罪不起啊。他一句话,我们在这片就很难立足了。不是你们的皮子不好,是……唉,形势比人强。”
果然如此!夏尔马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利用其在本地的影响力,彻底封锁了棚户区皮革的线下销售渠道。
阿努拉格脸色铁青,他还不死心,掏出手机,开始动用自己大学时期积累的人脉,给一些在家族企业工作或自己创业的同学、朋友打电话。
“嗨,普拉卡什,是我,阿努拉格……有批皮革,质量很不错,对……什么?你父亲说不能碰?好吧……”
“纳温,有个生意想跟你谈谈……亚穆纳河滩那边的……哦,你已经知道了?抱歉打扰了……”
一个个电话打出去,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和委婉的拒绝。
阿努拉格放下手机,脸上写满了挫败与无力感,他靠着墙,有些颓然地说:“林墨先生,夏尔马的影响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