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云府,庭院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被扫开的路径旁,却隐隐透着几分与这萧索时节不符的热闹——自打月初起,府里的库房便日日有人送东西来,红木匣子摞得快到了房梁,打开时珠光宝气能晃得人睁不开眼。府中下人私下里都在揣测,这些成色极好的东珠、雕工精湛的赤金首饰,还有那些绣着金线的锦缎,定是摄政王送的。毕竟谁都知道,云家二小姐云瑾与摄政王走得近,只是这话没人敢摆到明面上说。
这日午后,柳姨娘特意挑了云瑾在书房看书的时辰,带着两个丫鬟往库房去。管事嬷嬷见是她,连忙上前伺候,刚要打开最里面那排装首饰的匣子,就被柳姨娘摆手制止了。“不必这么麻烦,我就是过来看看,前些日子听说府里添了些好东西,想着说不定有合我心意的,拿来配我新做的那身石榴红褙子。”柳姨娘说着,目光落在一只嵌着红宝石的金簪上,伸手拿起来在发髻旁比了比,“你瞧这簪子,颜色多正,戴出去定能压过旁人的风头。”
管事嬷嬷陪着笑,却没敢接话——这些物件自从送进来,云瑾就特意吩咐过,未经她允许,任何人都不能动。柳姨娘似乎没看出嬷嬷的为难,拿着金簪转身就往外走,刚到书房门口,就撞见了迎面而来的云瑾。
“姨娘这是从库房回来?”云瑾穿着一身月白长衫,手里还拿着书卷,目光落在柳姨娘手中的金簪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柳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连忙把金簪递过去,讪讪地说:“我就是看着这簪子好看,拿出来瞧瞧,想着问问你能不能让我戴几天。你也知道,再过几日就是尚书府的宴席,我总不能穿得太寒酸,丢了咱们云府的脸面。”
云瑾接过金簪,仔细擦了擦簪身上的指纹,放回随身的锦盒里,才缓缓开口:“姨娘若是缺首饰,只管跟我说,我让人去首饰铺给你挑几样好的。只是库房里这些东西,都是宫内好友所赠,若是随意取用,传出去让宫里人知道了,反倒显得咱们云府不懂规矩,丢了体面。”
这话一出,柳姨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本以为云瑾只是随口找个借口,没想到竟把“宫里人”搬了出来,让她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可她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顿了顿又说道:“也是我考虑不周了。不过话说回来,微澜如今在宫里当昭仪,深得陛下宠爱,有她照拂,咱们云府自然不会缺了这些东西。再说了,微澜一向孝顺,肯定会时常给府里送些好东西,到时候我再挑也不迟。”
云瑾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柳姨娘这话看似是在夸云微澜,实则是在试探这些物件的来历——她哪里是不知道,云微澜入宫快一年了,除了刚入宫时打发人送回一匣普通的胭脂水粉,此后便再无半分物件传回府中。去年冬天母亲染了风寒,让管家去宫里递消息,想让云微澜帮忙找些上好的药材,结果只等来一句“宫中规矩森严,不便私相授受”的回话。如今柳姨娘故意提起云微澜,不过是想借着她的名头,看看自己会不会松口罢了。
“姨娘说的是。”云瑾没有戳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转而岔开话题,“听闻姨娘近日总说头疼,我让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明日就会过来给您诊脉,您若是有哪里不舒服,正好跟太医说说。”
柳姨娘见云瑾不肯再提库房的事,也知道再纠缠下去讨不到好,只好顺着她的话茬应下来,悻悻地带着丫鬟离开了。看着她的背影,云瑾轻轻叹了口气——府里这些人,个个都盯着摄政王送来的东西,却没人真正关心云微澜在宫里过得如何,更没人知道,她如今在宫中的处境,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的长春宫,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妃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连呼吸都带着几分虚弱。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可肚子却跟没怀一样,半点隆起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比孕前还要瘦削。
“娘娘,该喝补汤了。”贴身侍女芙蓉端着一碗人参乌鸡汤进来,小心翼翼地递到李妃面前,眼眶通红,“这是御膳房特意给您炖的,您多少喝点,太医说您得好好进补,孩子才能长好。”
李妃接过汤碗,刚喝了一口,就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心头,连忙放下碗,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芙蓉赶紧递上帕子,看着她咳得浑身发抖,心疼得直掉眼泪:“娘娘,您这身子怎么就不见好呢?太医来了好几次,每次都只说让您进补,可您都喝了这么多补品了,怎么反倒越来越虚弱了?”
李妃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咳嗽,声音沙哑地说:“许是我这身子本就不争气,怀不住孩子吧。”她说着,眼底泛起一层水雾——她入宫两年,好不容易才怀上龙胎,本以为能母凭子贵,稳固自己的地位,可如今孩子却成了这副模样,她心里比谁都着急,却又毫无办法。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说是太医又来诊脉了。李妃连忙整理好衣襟,坐直身子,看着太医提着药箱走进来,心里既期待又忐忑。太医照例给她搭了脉,手指在她腕上停留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轻轻叹了口气:“娘娘,胎儿依旧发育迟缓,脉象也比上次更弱了些。依臣之见,您还是得多卧床休息,再多用些滋补的食材,或许能让胎儿稳一些。”
“又是这样……”李妃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我已经喝了快一个月的补品了,人参、燕窝就没断过,怎么还是没用?”
太医面露难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娘娘,胎儿发育迟缓的原因有很多,臣一时也查不出具体缘由,只能先让您好生休养。”说完,他开了一副新的药方,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太医走后,芙蓉再也忍不住了,凑到李妃耳边,压低声音说:“娘娘,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您会不会是中了什么人的暗算?自从上个月太后赏了您那盒茯苓粉,让您每日冲水喝,后来云昭仪又送来一坛子山楂蜜饯,说让您开胃,您的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了。之前您还能偶尔下床走动,现在连坐一会儿都觉得累,这会不会太巧了?”
李妃握着锦被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芙蓉的话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她不是没对云微澜存过戒心。云微澜入宫晚,却凭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和温柔的性子,很快就得到了陛下的宠爱,短短半年就从答应升成了昭仪,风头正盛。而且她早就听说,云微澜一直想生个皇子,若是自己的孩子没了,最高兴的人肯定是她。
可转念一想,她又摇了摇头:“茯苓粉是太后亲赐的,太后一向待我宽厚,怎么会害我?至于山楂蜜饯,不过是寻常吃食,宫里很多人都吃过,怎么会有问题?芙蓉,你别胡思乱想了,许是我真的命不好,护不住这个孩子。”
话虽这么说,可李妃的心里却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夜里,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小腹处的坠痛感越来越强烈,疼得她冷汗直流。她想起云微澜送山楂蜜饯来时的模样,笑得温柔又和善,还特意叮嘱她:“姐姐怀着龙胎,肯定没什么胃口,这山楂蜜饯酸甜可口,正好能帮姐姐开开胃。”当时她还觉得云微澜贴心,可现在想来,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几分不为人知的算计。
而此刻的坤宁宫偏殿,云微澜正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把团扇,轻轻扇着。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着,落在窗台上,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嘴角始终勾着一抹冰冷的笑意。
“娘娘,长春宫那边传来消息,李妃今日又咳了好几次,太医诊脉说胎儿的脉象更弱了。”贴身宫女碧月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情况。
云微澜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知道了。那盒茯苓粉,她还在喝吗?”
“一直在喝。太后赏赐的东西,李妃不敢不喝,每日早晚都会冲一杯。”碧月回答道,“还有您送的山楂蜜饯,她也吃了不少,说酸甜可口,很合她的胃口。”
“那就好。”云微澜放下团扇,拿起桌上的一枚玉簪,轻轻摩挲着簪身上的花纹,“茯苓性凉,本就不适合孕妇多吃,我又让人在里面加了些寒性的药材,少量食用看不出问题,可长期喝下去,就能慢慢损伤胎气。至于那山楂蜜饯,山楂本就有活血化瘀的作用,孕妇吃多了容易动胎,我又在蜜饯里加了些不易察觉的药粉,两种东西加在一起,既能让胎儿慢慢枯萎,又不会让人轻易查出缘由。”
碧月听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多问——她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有多狠。
“娘娘,万一有人查出来怎么办?”碧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云微澜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不屑:“查出来?谁会去查?茯苓粉是太后赏的,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太后无心之失,不会怀疑到我头上。至于山楂蜜饯,不过是寻常吃食,就算有人怀疑,也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再说了,李妃本就身子弱,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以为是她自己护不住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深宫之中,最锋利的从来不是明晃晃的刀剑,而是藏在温柔笑意里的毒药,是裹在‘关怀’外衣下的杀招。想要活下去,想要得到陛下的宠爱,就不能心慈手软。李妃挡了我的路,她的孩子就必须消失。只有这样,我才能有机会怀上龙胎,才能在这宫里站稳脚跟,才能让云家因为我而更加荣耀。”
说着,云微澜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月亮被乌云遮住,只剩下几颗零星的星星,像极了这深宫里无数双监视的眼睛。她知道,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可她别无选择——要么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要么成为别人的垫脚石,她只能选择前者。
而远在云府的云瑾,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叹了口气。她不知道云微澜在宫里做了什么,却总觉得心里不安,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