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波篱笆的成功建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了一块冰,暂时压制了油爆的势头,却无法改变油锅本身滚烫的本质。青囊城内,尽管厚重的合金壁垒隔绝了直接的物理攻击和大部分变异生物的威胁,但那无孔不入的酷热与潮湿,依旧如同缓慢蒸发的桑拿房,考验着每一个居民的生理与心理极限。
能源供应必须做出残酷而理性的取舍。优先级别最高的是维持声波篱笆、城市防御武器系统、军工生产链、核心科研部门(尤其是星鼎计划和医疗研究)的运转,以及地下“归墟”能源中枢和生命维持系统的绝对安全。分配到居民区的制冷配额被压缩到了极限,每天只有固定的、短暂的几个时段,中央空调系统会全力开动,为闷热的城市带来片刻珍贵的清凉。其余漫长的时间里,人们只能依靠智慧和互助,对抗这令人窒息的闷热。
于是,各种源于生活智慧的、低成本且有效的降温方法如同雨后春笋般涌现出来。
在普通居民的家中,最常见的是由“工巧”战团设计并推广的“冷凝板”。这是一种利用从地底深处循环引上的低温水流,通过镶嵌在特殊合金板内部的微型导管进行热交换的装置。它们被悬挂在墙壁上或放置在床铺附近,能持续有效地吸收空气中的热量,显着降低局部小环境的温度。虽然无法与全功率的空调相比,但至少能让家人在睡眠时不被热醒。夜晚,透过窗户望去,家家户户的冷凝板表面都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室内昏暗的灯光或窗外萤火苔藓的微光映照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成为这座城市独特的夜景。
孩子们则拥有一个更令人向往的避暑去处——由“寒壁”战团几位冰系异能者轮流维持的“寒霜区”。那是一个利用旧时代大型仓储空间改造而成的公共纳凉点,几位异能者不惜消耗自身能量,艰难地将大厅的温度维持在三十度以下的“凉爽”水平。这里成了孩子们的乐园,他们在这里奔跑、嬉戏,甚至用收集来的、未曾完全融化的冰屑,模仿着灾变前图画书里的样子,笨拙而开心地打着雪仗,银铃般的笑声暂时驱散了末世的阴霾。许多带着婴儿的母亲也聚集在这里,享受着这难得的、能让孩子安稳入睡的舒适环境。
食物的获取与保障是另一项严峻的挑战。传统的露天农业早已成为历史,完全依赖地下“归墟”的无土栽培车间和菌类养殖工厂,产量有限且品种极其单调。为了补充维生素和膳食纤维,也为了给生活增添一抹色彩,“屋顶农场”和“窗台农业”在工程师和植物学家(继承了不少“根须”战团的技术遗产)的指导下,悄然兴起并迅速推广。
居民们利用建筑顶层平台和自家窗台有限的空间与光照(通过巧妙的镜面反射系统引入),搭建起小型的水培、气培装置,种植着经过严格筛选和基因改良的、耐高温高湿的速生蔬菜和香料:清脆的奶油生菜、圆润可爱的樱桃萝卜、生长迅速的快菜、提神醒脑的薄荷、香气浓郁的罗勒…虽然每家的产量都微不足道,但那一抹抹破开钢铁灰暗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却是生活中最宝贵的慰藉,也为日常配给中那些单调的合成营养膏和压缩干粮,增添了难得的新鲜风味和家园的滋味。
最能体现这座城市人性温度与团结精神的,莫过于分布在各区域的集体厨房和食物分配站。
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能源和优化资源分配,青囊城实行着严格的食物配给制度。但分配站绝不仅仅是冷冰冰地发放定额口粮的地方。由李芸等一大批热心居民自发组织起来的“互助团”,每天都会利用配给的基础原料和各处屋顶农场贡献出的少量新鲜收获,在公共大厨房里熬制大锅的、热气腾腾的流食——可能是加入了耐旱苔藓粉和昆虫蛋白的浓稠肉(虫)汤,也可能是用变异块茎磨粉制成的、带着特殊清香的面糊糊。虽然味道远称不上美味,但在这酷热难当的环境中,一碗热乎乎、能抚慰肠胃的食物下肚,所带来的满足感和凝聚力是无可替代的。
当夜晚降临,中央空调系统停止运转,室内的闷热再次席卷而来时,许多人会选择走出家门,来到相对开阔的广场上,或者沿着“萤火生态走廊”散步纳凉。人们摇着用韧性极强的变异植物叶片制成的蒲扇,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分享着少得可怜的娱乐——也许是一位老人用苍凉的声音讲述着灾变前世界的繁华景象;也许是几个孩子头碰头地围着一本被翻得破烂不堪的彩色图画书,看得如痴如醉;也许是谁用自制的、音色简单的口琴或竹笛,吹奏起一首走调却充满情感的古老歌谣…
昏暗而闷热的夜色下,汗水浸湿了每个人的衣衫,但人们的脸上却并没有太多的绝望与麻木,反而透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淡然和相互依偎带来的温暖。他们交流着白日的艰辛,也分享着屋顶农场上又一批萝卜即将收获的喜悦;谈论着寒霜区里孩子们的嬉闹,也低声传递着关于“星鼎计划”最新进展的小道消息,眼中闪烁着对未来的微弱却执着的期盼。
在这侏罗纪般闷热潮湿的黄昏里,人类用最朴素的智慧、最坚韧的耐力以及最珍贵的互助精神,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属于“家”的独特滋味,于绝望的缝隙中,酿造着点点滴滴希望的甜。
…
医疗中心,特护病房。
与外面世界的闷热喧嚣相比,这里始终维持着恒定的温湿度,为季青瑶的恢复提供着最稳定的物理环境。然而,她的意识世界,却远非如此平静恒常。
季青瑶的意识,依旧沉沦在一片无边无际、光怪陆离的混沌之海中。这里没有时间流逝的刻度,没有空间方位的坐标,只有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扭曲的能量光影和混乱的感官信息如同狂暴的洋流般冲击、撕扯着她的存在感。
她时而感觉自己漂浮在冰冷彻骨的宇宙虚空中,眼睁睁看着无数星辰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湮灭,一个巨大无比、由冰冷几何金属结构强行拼接而成的、散发着无尽贪婪与死寂的“行星”——“虫巢之心”——在遥远的黑暗深处缓缓旋转,它的引力仿佛要吞噬一切。 时而又仿佛被拖入自身银镯空间的最深处,周围是那数千只被强行封印、陷入沉睡却依旧无意识散发着冰冷硅基波动的诡异蝴蝶群,它们如同等待唤醒指令的亡灵军团,沉默中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威胁。那两颗作为空间核心的青铜麦粒焦急地闪烁着光芒,试图与这些入侵者建立某种秩序性的连接,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得不到任何回应。 破碎的个人记忆如同锋利的玻璃渣,不断切割着她的灵觉:东京红雨中友人坠落时绝望的眼神、哥哥季峰机甲“不周山”爆炸瞬间那吞噬一切的刺目强光、母亲李桂芳背对着她时微微颤抖的双肩和含泪的微笑、顾凌染满血污与疲惫却始终坚毅的侧脸… 更有时,是无数陌生的、属于遥远先夏文明的悲壮画面:巨大的星鼎轰鸣着启动,引导着星辰之力,与漫天袭来、如同阴影潮水般的“牧者”先遣单位激烈对抗…鼎身崩裂,星辰黯淡,文明沉寂…
各种来自过去、现在、甚至可能是未来的信息和能量在她混乱的意识中剧烈地冲撞、交织,带来撕裂般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迷失感。她试图抓住什么,凝聚一点自我认知,却总在即将成功的瞬间被新的乱流冲散。她像一个永恒的溺水者,在无尽的意识风暴中挣扎沉浮。
唯一能偶尔穿透这片厚重混沌迷障的,是一个低沉而无比熟悉的嗓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断断续续地、执拗地传来。
“…瑶…外面…热得像个蒸笼…呼吸都烫…” “…声波篱笆…起效果了…老船长他们…差点折在外面…还好…” “…星鼎的数据…非常关键…楚望那边…进展很大…” “…妈今天…用新收获的苔藓…熬了汤…给你留了一碗…” “…快点醒过来…看看…大家…一起守住的…家…”
那是顾凌的声音。无论军务多么繁忙,身体多么疲惫,他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来到她的病房。有时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一言不发,用沉默传递着力量。更多的时候,他会像这样,低声地、絮絮地对她讲述着外面世界发生的一切,好的,坏的,艰难取得的胜利,正在面对的挑战。
他的话语,并不激昂,甚至有些平淡,却如同投入混沌泥潭中的一颗颗小石子,虽然无法立刻驱散浓雾,却总能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真实的涟漪,让她在无尽的漂流中,隐约感知到一个坐标,一个名为“家”的、需要她回去的、温暖的坐标。
她的手指,偶尔会在他话音落下的间隙,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一下。床边的精密监测仪器上,那些原本大多平直或混乱的神经电信号线,也会突然出现一个微小的、突兀的峰值,旋即消失。
白栀将这些细微却持续发生的积极变化详细记录下来,眼中充满了希冀。“她在听。她的潜意识正在努力回应。虽然进程缓慢得令人心焦,但她的意识主体,确实正在试图重新建立与现实的连接通道。”
顾凌凝视着病床上那张依旧苍白却宁静的睡颜,轻轻替她捋开额前被细微汗珠濡湿的发丝,眼神复杂无比,交织着深沉的心疼、灼热的期盼与 unwavering 的坚定守护。
“我们都在等你,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