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煊王朝,上京,皇宫。
寝殿之内,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混杂着悲伤的腐朽气息。
鸿煊皇帝赵匡武,如同一截枯木,躺在龙床之上,双眼紧闭,面如金纸。自从那日,在北城门前,亲眼目睹大儿子赵景阳那不成人形的惨状之后,他就一病不起,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
朝中的御医想尽了办法,各种名贵的药材如同流水一般灌了下去,却始终不见好转。
整个鸿煊的朝堂,都笼罩在一片阴云惨雾之中。国舅王显等一众主战派将领,双眼赤红,如同疯了一般,天天在宫门外请愿,要求立刻发兵,血洗昭明,为大皇子报仇。而丞相等一众文臣,则忧心忡忡,苦劝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落入他人圈套。
整个上京,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咳……咳咳……”
龙床之上,赵匡武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他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里,已经没有了帝王的威严,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痛苦。
“陛下!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太监总管又惊又喜,声音带着哭腔。
“水……”赵匡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太监总管连忙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赵匡武的眼神,渐渐聚焦,却又瞬间失焦。他没有理会周围人的关切,只是呆呆地看着床顶的明黄色幔帐。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他儿子那张被剥了皮、血肉模糊的脸。
“景阳……我的儿啊……”
两行浑浊的帝王泪,从他沟壑纵横的眼角,无声滑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最极致的痛苦,莫过于此。
“昭明……燕景澄……”赵匡武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滔天的恨意从那具衰败的身体里迸发出来,“朕……朕要你,血债血偿!”
“来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陛下,您龙体要紧啊!”太监总管连忙劝道。
“滚开!”赵匡武一把推开他,那枯瘦的手臂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传朕旨意!命王显为征南大元帅,统兵三十万!即刻,兵发昭明!朕要……御驾亲征!”
他已经被仇恨彻底吞噬,像一头濒死的孤狼,只想用尽最后一口气,去撕咬自己的敌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殿外焦急传来。
“陛下,万万不可啊!”
只见,鸿煊丞相,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踉跄着快步走了进来,直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龙床前。
“陛下,老臣知道您心中悲痛。但,国事为重啊!”
“大皇子殿下之死,疑点重重!昭明虽有嫌疑,但未必就是真凶!我们若是此时倾全国之力与昭明开战,岂不是正中了那幕后黑手的下怀?!”
“住口!”赵匡武指着丞相,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难道我儿就白死了吗?!那封血书,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难道都是假的吗?!”
“陛下!”丞相痛心疾首,“正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可疑!这一切,都太过刻意,太过巧合!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故意引导着我们,去仇恨昭明!”
“够了!”赵匡武不想再听,“朕意已决!谁敢再劝,一律,以通敌论处!”
丞相还想再说什么,但看到赵匡武那双因愤怒和仇恨而变得猩红的眼睛,他只能无奈地闭上嘴,重重地叩首,额头触地,一片死寂的悲哀。
他知道,现在的陛下,已经听不进任何劝告了。
就在这君臣二人僵持不下,寝殿内气氛凝重到仿佛空气都已凝固的时候。
一名禁卫统领,神色慌张地从殿外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古怪的、混杂着震惊、迷惑和荒诞的表情。
“陛……陛下!泰昌……泰昌那边,传来加急密报!”
“又是泰昌!”赵匡武的心猛地一揪,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说!又是什么坏消息!”
那禁卫统领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声音干涩地说道:
“泰昌瑞王府,刚刚,昭告天下……”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有千斤之重。
“说……说三皇子殿下赵景曜,在被他们擒获之后,不堪受辱,已于三日前,在泰昌境内……一头撞死,自尽殉国了!”
“……什么?”
此言一出,整个寝殿,瞬间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
跪在地上的丞相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在场的所有宫女太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赵景曜……死了?
自尽了?
不堪受辱?殉国?
赵匡武脸上的滔天怒火瞬间凝固,他呆住了,嘴巴微微张着,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下一秒,他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干涩而疯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不堪受辱!好一个自尽殉国!”
赵匡武的笑声中充满了泪水和癫狂,“那个勾结外敌,害死亲兄的逆子……他会自尽?他怎么敢自尽?!他用死,来嘲讽朕吗?!”
他笑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跪在地上的丞相,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猛地爆发出了一道骇人的精光!
他想通了!
他全都想通了!
一瞬间,冷汗浸透了他的朝服。
“陛下!!”
丞相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变得无比尖利!
“我们……我们都被耍了啊!!”
赵匡武的狂笑戛然而止,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丞相。
丞相颤抖着,一字一顿地说道:“大皇子,不是三皇子害死的!三皇子,更不是叛徒!”
“他们……他们兄弟二人,都是被同一个人,给活活害死的啊!!”
丞相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在死寂的寝殿中轰然炸响!
“这一切,都是那个泰昌瑞王朱平安的阴谋!他先是用一个假宝藏,将大皇子和三皇子同时引诱到忘川渡,让他们内斗,自相残杀!”
“然后,他再悍然出手,杀了大皇子,并用最残忍的方式虐尸,伪造证据,嫁祸给三皇子和昭明,目的就是为了挑起我们和昭明的战争!”
“最后!”丞相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那是对敌人狠毒手段的战栗,“他再逼死被他俘虏的三皇子!让三皇子用一条命,为他洗刷掉所有嫌疑,演出一出‘宁死不屈,自尽殉国’的大戏,将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然后高坐云端,看我们和昭明斗得你死我活,坐收渔翁之利啊!”
“陛下!您醒醒吧!”丞相老泪纵横,重重叩首。
“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昭明!”
“是泰昌!是那个年仅十八岁,却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如妖孽的,瑞王,朱平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