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林脸上的狂笑骤然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水浇透。
那双刚刚还充斥着癫狂与贪婪的猩红眼眸,此刻剧烈地闪烁着惊疑与挣扎。
流云宗!李清风!轮回圣体!
每一个词都如同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他刚刚突破炼血境、正欲肆意妄为的心上。
好不容易挣脱垂死老朽的桎梏,重获百年寿元与力量,若真因一时贪念,招惹上流云宗这等庞然大物……
那真是万劫不复!
若是突破之前,寿元枯竭,他必会毫不犹豫地吞噬眼前一切,搏那一线渺茫生机。
可如今,炼血境初成,寿元无忧,吸食这灵童之血固然能锦上添花,但为此赌上性命,值得吗?
更何况……那孩子身上透出的奇异气息,确实非比寻常……
陈昀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死死盯着陈道林变幻不定的神色,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
这老魔过往的隐忍、潜藏、不到绝境不搏命的行事作风,以及此刻突破后那重新燃起的、对“长生”的极度渴望,都成了他唯一的筹码!
实力天壤之别,唯有攻心!
趁其戾气初消,神志未必完全清明,趁其百年压抑一朝得脱却又突遭震慑而心神动摇!
“陈道林!”陈昀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穿透力,不容置疑地刺入对方混乱的思绪,“你命途多舛,修行不易,更背负血海深仇!当务之急,是韬光养晦,积蓄力量,而非自寻死路!”
他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根本不给对方喘息思考的机会:“我等与你本无冤仇!今日之后,我兄弟三人踏入流云仙门,自此仙凡两别!此间凡俗生死,于我何干?于你何干?你走你的血炼道,我登我的青云路!两不相干,各自安天命,岂不更好?!”
“我兄弟三人纵有几分特殊,终究还是凡胎肉体!吸炼我等之血,于你炼血之境,又能增添几分修为?值得你赌上这来之不易的长生道途,去招惹一位大能的滔天怒火吗?!”
陈昀步步紧逼,眼神锐利如刀,字字句句直指对方最深的恐惧与贪婪,“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是战是和,是生是死,你——自行权衡!”
雨丝冰冷,淅淅沥沥。
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撕裂铅灰色的天幕,将陈道林脸上那瞬间掠过的惊惧照得纤毫毕现!
雷光!陈昀瞳孔猛地一缩!
正阳山多雷!这老魔身为邪修,最惧的……不就是这煌煌天威?!
电光火石间,陈昀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地上那堆被雨水浸透、散落一地的粗重铁链!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
“陈道林!你还不走?!”陈昀厉声断喝,声音盖过隆隆的闷雷,“此地尸横遍野,血腥冲天!等李清风长老驾临,你插翅难逃!”
“轰隆——!”
又一道沉闷的滚雷在天际炸响!
那巨大的声浪如同洪钟大吕,狠狠撞在陈道林心神之上!
他眼中那片刻的浑噩与犹豫瞬间被震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暴怒和清醒的狰狞!
“哈哈哈!”陈道林猛地仰头,发出一串扭曲刺耳的狂笑,眼中最后一丝迟疑被狠戾彻底取代,“好个伶牙俐齿的书生!差点被你唬住!放你们走?我才是自寻死路!杀了你们,远遁他域,逃出流云宗的地界,才是真正的活路!”
他手臂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抓陈昀面门!“去死吧!”
生死关头!
陈昀再无犹豫!
他猛地弯腰,抓起脚边一根沾满泥泞、冰冷沉重的铁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扑来的陈道林狠狠抡了过去!
同时,用尽毕生气力,朝着那电闪雷鸣的苍穹嘶声咆哮:
“雷公助我——!!!”
仿佛冥冥之中真有呼应!
就在那铁链带着破风声砸中陈道林胸膛的刹那!
“咔嚓——!!!”
一道粗壮得如同天柱倾倒般的恐怖雷霆,裹挟着毁灭一切的煌煌神威,撕裂层层雨幕,精准无比地顺着那根被雨水浸透的铁链,轰然劈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刺目的、无法形容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震耳欲聋的爆响几乎要撕碎耳膜!
陈昀、墨琼、啸天只觉得眼前一片炽白,巨大的冲击波将他们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泥泞之中!
光芒散去。
焦糊的恶臭弥漫开来。
原地,只余下一具焦黑扭曲、冒着缕缕青烟的人形焦炭。
陈道林保持着前扑抓取的姿势,僵立在那里,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极致的错愕与难以置信。
他新生的、充满力量的炼血境躯体,在这煌煌天雷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嗞啦……”微弱的电流声在焦炭上跳跃了几下,随即彻底熄灭。
噗通。
焦黑的躯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砸在泥水里,四分五裂,化作一地冒着热气的焦黑碎块。
死寂。
唯有雨声淅沥,和三人一狼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陈昀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泥水和血污,呆呆地看着那堆焦炭,大脑一片空白。
墨琼和啸天也爬了起来,三双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这……这这……这就……劈死了?”墨琼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巨大的荒谬感。
陈昀猛地一个激灵,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股无法言喻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难道……难道……金手指?!
系统?!
天命之子?!
言出法随?!
绝境之下的外挂终于到账了?!
我就说!
穿越者怎么可能没有福利!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另一截散落的铁链旁,一把抓起,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指向天空,嘶声力竭地大吼:“雷公助我——!!!”
天地一片寂静。
雨势渐小,乌云散开些许缝隙,透下几缕微光。
别说雷霆,连个电火花都没有。
陈昀脸上的狂喜僵住,不死心,又学着记忆中那些神棍的模样,右手捏了个不伦不类的剑诀指向天空,左脚用力跺地,再次咆哮:“雷公助我——!!!”
依旧无声无息。
连最后的雨丝也停了。
“雷公显灵!”
“雷公下凡!”
……
他如同魔怔般,对着渐渐放晴的天空徒劳地嘶喊。
“好了。”一个平和、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声音,如同直接在三人一狼的脑海深处响起,瞬间抚平了所有的喧嚣与躁动,“莫再聒噪。本座不姓雷,姓李。”
声音落下,漫天残留的乌云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一道纯净而柔和的七彩霞光,如同天梯般自九天垂落,精准地笼罩在泥泞中的陈昀、墨琼和啸天身上。
霞光之中,空气微微扭曲。
一位身着素雅青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如同从水墨画中走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霞光中心。
他周身道韵流转,气息渊深似海,目光平静地落在下方目瞪口呆的三人一狼身上。
陈昀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托起自己,他几乎是本能地,拉着墨琼和啸天,“噗通”一声伏跪在地,额头深深抵在冰冷的泥水里:“拜……拜见仙人!”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墨琼和啸天也紧跟着匍匐在地。
“老夫只是一介修士,远远当不得‘仙人’之称。”李清风的声音依旧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起来吧。”
陈昀依言起身,垂手躬身,大气不敢喘,眼角的余光却飞快地扫过对方那身青袍的袖口——那里,一道以金线绣成的流云纹饰,在霞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流云!
他心头剧震,强压住翻涌的思绪,鼓起毕生勇气,声音带着刻意的沙哑和恭敬:“请……请问仙长,可是流云宗的上仙?”
“不错。”李清风微微颔首,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陈昀身上,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老夫流云宗李清风。正有话要问你。”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无形的压力,“你等皆是凡俗之人,如何知晓我流云宗?又如何知晓老夫名讳?”
陈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
他心思电转,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上仙容禀……此事……事关重大,凡民不得不万分谨慎。敢问上仙……此行仅您一人驾临吗?”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真诚”的忧虑。
“哦?”李清风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这凡俗青年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老夫一人前来,有何不妥?”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陈昀。
“上仙!”陈昀再次躬身,语气凝重,“非是凡民多疑,实乃此事牵连甚广,关乎仙门弟子血仇!请上仙见谅!”
他将“仙门弟子血仇”几个字咬得极重。
李清风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波动,眉头微蹙:“仙门弟子血仇?你且道来。此地方圆千里,已被老夫神念扫过,除这已死的邪修外,并无其他修士气息。”
他抬手随意一指地上那堆焦炭,仿佛在陈述一个微不足道的事实。
陈昀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头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搞半天刚才那惊天动地的雷霆,是这位爷的手笔!
自己还以为是觉醒了什么言出法随的金手指!
白激动一场!
他强行稳住心神,脸上瞬间切换成悲愤与沉痛的表情:
“回禀上仙!上仙可有一名弟子,名唤……李珣?”
“李珣?!”李清风平静无波的眼中骤然掀起惊涛骇浪!一股无形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瞬间降临!
天空之上,刚刚散去的乌云竟再次翻滚汇聚,隐隐有沉闷的雷声在其中酝酿!“你……见过我徒儿?!”
陈昀只觉得呼吸一窒,如同被无形的山岳压住,但他硬是挺直了脊背,声音带着“沉痛”的哽咽:“上仙……请节哀!令徒……李珣仙师……已然仙逝了!”
“你说什么——!!!”李清风须发皆张,那声低吼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整个山谷都在嗡嗡震颤!墨琼和啸天吓得死死抱住了陈昀的腿。
陈昀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和心头的惊骇,抬手指向那幽深的洞口,语气无比肯定:“此山洞,便是李珣仙师的埋骨之地!”
他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将早已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
“我等本是山下陈家村村民,多日前无意间闯入此洞,惊见李珣仙师遗骸!仙师身旁留有绝笔血书与身份令牌,嘱托我等务必将其送往流云宗,面呈其师李清风长老!晚辈等人正是由此,方知上仙尊讳与宗门之名!”
他话锋一转,指向地上那堆焦黑的碎块,声音充满了“愤怒”与“后怕”:“岂料未及动身,村中便遭此獠屠戮!官府前来探查,晚辈为报仙师指引之恩,为护仙师遗骸不被亵渎,便随队前来!不想在这山中遭遇此獠!这邪魔……这邪魔竟丧心病狂,亵渎仙师遗骨,吸食仙师仙躯内残留之仙血!”
陈昀脸上适时地露出“拼死相搏”的惨烈与“力有不逮”的悲愤:“晚辈等人拼死相抗,奈何凡人之躯,难敌邪魔妖法!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扯出上仙名号,希冀震慑此獠!谁知此獠丧心病狂,竟对上仙毫无敬畏之心!幸得……幸得上仙及时驾临,神威天降,引九天神雷诛灭此獠!不仅为李珣仙师报了血仇,更为我惨死的数百乡亲讨回了公道!上仙恩德,如同再造!”
他再次深深拜下,姿态虔诚无比。
“绝笔血书?令牌何在?”李清风的声音如同寒冰,压抑着滔天的怒火与悲痛。
“回上仙!为防不测,晚辈已将血书与令牌秘藏于方云城中客栈!恳请上仙施以仙术,救救我这两位亲友!”
陈昀连忙指向一旁昏迷的李秀缘和气息奄奄的赵志。
李清风的目光扫过李秀缘,眼中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此女无碍。她身负六阶命相,危急关头,命相自显灵光护体,只是力竭昏迷,稍加休养即可。这官差……”
他目光落在赵志断腿断臂、血肉模糊的惨状上,“性命可保,但肢体损毁,凡俗医术,无力回天。”
陈昀心头一震!六阶命相?!
但此刻无暇细想,连忙深深一揖:“多谢上仙慈悲!能保全性命,已是天大恩德!”
李清风不再多言,袍袖轻轻一拂。
陈昀只觉得眼前景物瞬间模糊、拉长、扭曲!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全身。
下一刹那,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脚下传来坚实的触感。
他踉跄一步站稳,惊骇地发现,自己连同墨琼、啸天,还有昏迷的李秀缘、重伤的赵志,竟已置身于一艘通体散发着温润玉光的飞舟之上!
飞舟悬浮于云海之上,下方是缩成棋盘格子的山川大地!
“卧槽!昀哥!真……真在天上飞啊!”墨琼扒着船舷,小脸煞白,又惊又惧,声音都变了调。
“嗷呜!嗷呜嗷呜——!”啸天更是吓得四爪发软,死死扒住甲板,对着下方云海发出惊恐的呜咽。
“卧槽!小琼!啸天!快看!那是方云城吗?!这……这才一眨眼的功夫?!”
陈昀也彻底失态,指着下方那座熟悉的城池轮廓,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刚刚还在泥泞血腥的山谷,转眼已在云端飞舟!这速度,这手段,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飞舟微微一顿,悬停在方云城外上空。
李清风的声音淡淡传来:“速去取来。”
陈昀只觉得那股柔力再次包裹,眼前一花,双脚已踏在方云城外的官道上。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拔腿就朝着城中狂奔而去,凭借着记忆,飞快地冲进那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从床下暗格里取出那个包裹严实的布包。
他紧紧抱着包裹,冲出客栈,回到城外原地,茫然四顾,不知那飞舟隐于何处。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天空高高举起手中的包裹,用力挥了挥手。
没有任何预兆。眼前景物再次瞬间扭曲、模糊。
脚下一空,随即再次踏上坚实的甲板。
他又回到了那艘悬浮于九天之上的玉光飞舟之中。
包裹,依旧紧紧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