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城飞驿的灵兽巨鹰掠过长空,双翼卷起的气流吹散了低垂的云絮。
陈昀坐在鹰背边缘,劲风扑面,下方连绵的山峦与蜿蜒的河流急速后退,缩成模糊的色块。
他摊开手掌,一枚通体漆黑、触手冰凉如玉的卷轴安静地躺着,表面无数细密的银色符文在日光下流转,散发出清幽的月华气息。
“喏,啸天,你的。”陈昀随手一抛,卷轴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趴在旁边的灰狼口中。
啸天立刻用前爪扒住,喉咙里发出兴奋的低呜,湿漉漉的鼻子使劲嗅着卷轴上那股令它血脉隐隐共鸣的清凉力量。
“柳掌柜给的,叫《噬月摄魂》,听着挺唬人。”陈昀浑不在意地灌了口随身葫芦里的清水,抹了把嘴,“管它呢,啸天能用就行。这次进山总算没白跑,五十灵石到手,还白捡一门神通。等回了皇城,把戏班子的事办妥,咱们就琢磨琢磨下一步!”
他眼中跳跃着野望的光芒:“阴阳道宗!听名字就带劲儿!下次目标,就去那儿搞套顶级的阴阳功法来!”
一人一童一狼,沐浴在金色天光与呼啸的风声里,对那卷轴代表的恐怖位阶、对阴阳道宗是何等横跨诸天的庞然大物,懵然无知。
只有对新目标的纯粹兴奋,在紫云山脉的广袤背景上肆意张扬。
同一片天光下,紫云山脉深处。
昔日火影青牛盘踞的洞穴,炽热与硫磺的气息已消散大半,只余下一种能量被彻底抽干后的空洞死寂。
柳子素静静立于那个被暴力掘开的十丈深坑边缘,素雅的月白裙裾拂过坑沿粗糙的岩石,纤尘不染。
她俯视着坑底那个巨大的、干涸龟裂的赤红池子。
池壁残留着被利器粗暴刮削的痕迹,丝丝缕缕微弱的火行灵气如同垂死挣扎的细蛇,从那些裂痕中不甘地逸散出来,旋即被洞中残余的阴冷吞噬。
柳子素那双洞彻世情的眸子,罕见地掠过一丝惊疑。
“矿脉初生,本源内敛,气息本该完美隐匿……他是如何发现的?”她低声自语,清泉击玉般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洞穴中激起微弱的回响,更添几分寒意。
神识如最精密的刻刀,反复扫过池底每一寸焦土。
反馈回来的信息让她心头震动愈发强烈。
那池中蕴含的、本该磅礴如海潮的矿源核心能量,竟被吸纳得涓滴不剩!
干净得如同被舔舐过千百遍的玉盘,只余下一点稀薄如烟的火行残渣,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什么样的肉身……才能承载如此狂暴的矿源核心?”她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岩壁上划过,留下浅浅的白痕。
淬体境?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自己都感到一丝虚幻。
即便是她所知的那些诸天顶级道统倾力培养的怪物种子,在这个阶段,也绝无可能做到这一步!
陈昀那张看似普通、甚至带着点山野气的脸,在柳子素心中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此人身后,必然矗立着一个超乎她想象的庞然大物。
一丝微不可查的悸动从池底最中央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柳子素眸光一凝,素手凌空向下一抓!
嗡——
奇异的嗡鸣响起,池底坚硬的岩石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涟漪。一点刺目的红光艰难地穿透岩层,缓缓上升。
当它完全脱离池底,悬浮在柳子素掌心上方时,才显露出真容——那是一朵莲花。
通体由纯粹的火行能量结晶构成,花瓣本该是饱满怒放、流淌着熔金般光泽的形态。
然而此刻,它却呈现出一种令人心痛的枯萎之态。
花瓣边缘焦黑蜷曲,失去了所有鲜活的灵光,核心处一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红芒,是它仅存的生机。
整朵莲花散发出的热力微弱而紊乱,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红云火莲!
即便本源亏损严重,几乎降阶,其内蕴的那一丝最精纯的火行法则碎片,对柳子素此刻的境界,依旧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
它比那些被挖走的焱晶源矿,珍贵何止百倍!
柳子素凝视着掌中这朵濒死的火焰奇花,绝美的唇线缓缓向上勾起,一抹粲然笑意如同冰原上骤然绽放的雪莲,瞬间照亮了幽暗的洞穴。
那笑容里,有意外之喜的欣然,有对那“怪胎”眼力的了然,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
“矿源之核……竟被看不上么?”她低语,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复杂情绪。
指尖轻点,一道温润的青色光华笼罩住枯萎的火莲,小心地将它封入一只寒气四溢的玄冰玉匣。
玉匣合拢的瞬间,洞穴内最后一点残余的温热彻底消散,只余下深入骨髓的冰冷死寂。
柳子素的身影如流云般飘然离去,留下身后那个十丈深坑,像一个无声的惊叹号,刻在紫云山脉的腹地。
夜色如墨,浸染了皇城鳞次栉比的屋脊。
驿馆小院的屋顶,陈昀斜倚着冰凉的瓦片,手边放着一壶粗茶。
天穹之上,一轮皓月洒下清辉,为院中那棵老槐树镀上朦胧的银边。
他目光掠过下方纸窗。窗内,墨琼小小的身影盘膝而坐,淡淡的黑白二气如同有生命的游鱼,在他周身缓缓流转、交融,散发出玄奥的波动。
啸天则趴在院角的阴影里,口中依旧叼着那枚黑色卷轴。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乳白色月华,正被它以一种笨拙却坚定的方式,从虚空中汲取、牵引,没入卷轴表面游动的银色符文之中。
符文的光芒随之明灭不定,带着一种生涩的韵律。
陈昀啜了口温热的粗茶,满足地呼出一口白气。
奔波半月,难得片刻安宁。
然而,这份安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散尽——
异变陡生!
毫无征兆,一股阴冷粘稠、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杀意,骤然撕裂了夜的和煦,精准地锁定了屋顶上的陈昀!
“嗯?”屋内的墨琼猛地睁开双眼,黑白二气瞬间凝滞,小小的身躯绷紧如弓,就要弹起。
“嗷!”啸天也瞬间中断了与月华的沟通,卷轴落地,它警惕地昂起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唯有陈昀,依旧保持着倚坐的姿势,只是握着粗陶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瞬间沉静如深潭古井。
淬体八重的气息……终于来了吗?他在心底冷笑。
三个夜晚的守株待兔,这尾藏头露尾的鱼,终究还是咬了钩。
念头电转间,一道黑影已从驿馆对面低矮屋脊的阴影中暴射而出!
那速度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冰冷的杀意凝成一线,直刺陈昀咽喉!
一点寒芒,在清冷的月色下骤然亮起,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嘤——!”
剑吟凄厉,直欲刺破耳膜!
剑尖裹挟着淬体八重修士的全力一击,撕裂空气的阻力,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与决绝的死意,瞬间已至陈昀面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陈昀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那只空闲的右手,五指微张,如同拂去一片飘落的枯叶,迎着那点夺命的寒星,就那么随意地、精准地一探!
“铿——!”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铁剧烈摩擦挤压的爆鸣炸响!
黑影疾冲的身形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铜墙铁壁,骤然停滞!
夜风拂过屋顶,吹动陈昀额前的碎发。
他依旧稳稳地坐着,右手五指如同铁钳,牢牢地扣住了那道寒芒的本体——一柄闪烁着幽蓝灵光、薄如蝉翼的长剑剑身!
剑尖距离他的咽喉,仅有三寸。
灵剑兀自在陈昀掌中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幽蓝的灵光疯狂闪烁,切割着空气,发出嗤嗤锐响。
然而,那足以洞穿精铁的锋刃,那凝聚了淬体八重修士全部灵元的一击,落在陈昀那只骨节分明、看似毫无防护的手掌上,却连一丝最细微的白痕都未能留下!
黑影罩面布巾下的双眼,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
难以置信的骇然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透过剑身狂涌而来,瞬间震得他持剑的右臂筋骨欲裂!
“撒手!”陈昀一声低喝,五指骤然发力!
“咔嚓!”
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响起。那柄价值不菲的灵器长剑,竟被他徒手捏得寸寸龟裂,幽蓝灵光瞬间黯淡,化作无数黯淡的碎片,叮叮当当从屋顶滚落!
“呃啊!”黑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虎口崩裂,鲜血淋漓,再也握不住剑柄,仅剩的剑柄脱手飞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借着陈昀那一捏的反震之力,他身形暴退,脚尖在瓦片上一点,就要遁入茫茫夜色!
“等的就是你!”陈昀眼中寒光爆射,杀意凛冽。
话音未落,他坐着的身体猛地一旋,单脚在身下的屋梁上狠狠一蹬!
“轰隆!”
粗壮的房梁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断裂,木屑纷飞!
而陈昀的身影,借助这狂暴的反冲之力,如同挣脱了弓弦束缚的劲弩,又似一道撕裂夜空的黑色闪电,以比那黑影快上数倍的速度,后发先至!
黑影只觉得眼前一花,劲风扑面,一道如同太古凶兽般的身影已凭空出现在他逃遁路径的正前方!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格挡反应,只看到一只穿着普通布鞋的脚,在视野中急速放大,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力量,狠狠印向他的胸膛!
仓惶间,赵衡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灌注了全部灵元的双臂交叉,死死护在胸前。
“砰!”
沉闷如擂巨鼓的撞击声响起!
赵衡感觉自己的双臂仿佛被一座崩塌的万丈神山正面撞中!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知觉,清晰的骨裂声在耳边爆豆般响起!他整个人如同一只断线的破烂风筝,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回去!
“噗——”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狂喷而出,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血线。
轰!
赵衡的身体狠狠砸落在陈昀小院的青石地面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石板都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在那里,胸口凹陷,双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陈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紧随而至,轻飘飘地落在他身旁,一只脚抬起,如同踏着一截枯木,稳稳地踩在了赵衡凹陷的胸口上。
冰冷的鞋底,紧贴着对方被鲜血浸透的前襟。
“哇……”赵衡又是一大口鲜血涌出,眼神涣散,充满了濒死的恐惧和无法理解的震惊。
墨琼和啸天此刻也冲到了院中,紧张地围在陈昀身边。
“你是谁?”陈昀的声音冷得如同万载寒冰,脚上施加的力量让赵衡胸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为何杀我?”
“咳…咳…”赵衡咳着血沫,剧痛和恐惧扭曲了他的脸,眼中却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狠厉,“陈昀!你…你敢杀我?!我是流云宗正式弟子!”
他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左手,颤抖着摸向腰间,猛地扯下一块令牌,用尽力气扔在陈昀脚边。
令牌在月光下反射着幽光,上面清晰地刻着流云云纹和一个“赵”字,代表着流云宗内门弟子的身份。
陈昀的眉头深深锁起。
流云宗的人?他低头仔细辨认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毫无印象。
不是上次在广场上挑衅的那个。
“谁派你来的?”陈昀的声音更沉,脚下的力量又加重一分。
“呃啊!”赵衡发出惨嚎,却依旧狞笑,带着一种有恃无恐的疯狂,“放开老子!否则…回宗门,老子定要你生不如死!把你抽魂炼魄!还有这小鬼和这头畜生…”
陈昀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万里的杀机:“回宗门?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你还想回去?”
“你…你敢杀我?!”赵衡感受到那实质般的杀意,终于慌了,色厉内荏地嘶吼,“宗门执法堂必会追查到底!你逃不掉!”
“宗门?”陈昀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
“放开我!献…献出你淬体变强的秘密!”赵衡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疯狂的光芒,“或许…老子可以大发慈悲,饶你一条狗命…”
“我的秘密?”陈昀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看来,你可以去死了。”
他抬起了脚,对准赵衡那颗仍在因恐惧而抽搐的头颅,就要如同踩碎一颗烂西瓜般踏下!
“嗷呜!”
就在此时,一直紧盯着赵衡的啸天突然上前一步,用脑袋蹭了蹭陈昀的小腿,发出一声短促的低鸣,金色的狼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
陈昀动作一顿,低头看向啸天:“你来?”
啸天用力地点点头,眼神坚定。
陈昀略一沉吟,收回了脚,退开两步,将空间让给啸天。墨琼也紧张地攥紧了小拳头,不知啸天要做什么。
只见啸天走到赵衡面前,并未立刻攻击。它微微仰头,对着天穹那轮皎洁的皓月,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悠长而苍凉的狼嗥——
“嗷呜——!”
声波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寂静的夜空中荡开涟漪。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啸天全身的灰色毛发,骤然间无风自动!
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乳白色光晕,如同实质的液态月华,从它体内奔涌而出,瞬间将它整个身体包裹!
这一刻的啸天,仿佛化作了月亮的精灵,通体散发着圣洁又幽冷的光辉,将小院照得一片通明。
沐浴在这浓烈月华中的啸天,那双金色的狼瞳也发生了剧变!
瞳孔深处,两点银白色的光芒骤然亮起,并且急速旋转、放大,最终占据了整个眼眶!
它的双眼,彻底变成了两轮微缩的、冰冷无情的银色满月!
那银月之瞳,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有纯粹的、流转着神秘符文的银色光轮!
凝视着它,一种灵魂都要被吸摄、冻结的诡异感油然而生。
冰冷,死寂,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漠然。
啸天抬起前爪,一只踩住赵衡完好的左肩,一只踩住他扭曲断裂的右臂,将他死死固定在地面。
那双冰冷的银月之瞳,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赵衡因剧痛和恐惧而瞪大的双眼。
“呃…妖…”赵衡只来得及吐出半句破碎的惊骇。
下一瞬,啸天眼中那两轮银月光芒大盛!
两道凝练如实质的银白光柱,骤然从它眼中射出,无视了距离,无视了物理的阻隔,如同两道冰冷的月光锁链,精准地没入了赵衡大睁的双目深处!
“嗬……”
赵衡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抽气声,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头。
他脸上痛苦、恐惧、疯狂的表情瞬间凝固、褪色,变成一片彻底的、空洞的茫然。
眼神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四肢软软地瘫开,如同被无形的线提着的木偶。
整个小院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月光无声流淌。
“大哥,可以问了。”
一个嘶哑、僵硬、毫无起伏的声音,突兀地从赵衡那沾满血污的嘴里发了出来。
陈昀和墨琼同时一震,惊疑不定地看向赵衡。那声音虽然怪异,却带着一种啸天特有的语调!
“是我,啸天。”赵衡的嘴唇开合着,发出那僵硬的声音,而旁边的啸天本体,依旧保持着银月之瞳凝视的姿势,微微颤抖,显然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噬月摄魂术…控制了他的灵魂!时间不多…我放开他部分意识…你快问!”
陈昀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定了定神,一步跨到赵衡面前,目光锐利如刀:“好!你叫什么?”
“赵衡。”赵衡的嘴木然地回答。
“谁派你来的?”
“我表哥…赵志。”
“他为什么要杀我?”
“不知道…他没说…只给了我…能完成第九次淬体的资源…让我…杀了你。”赵衡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
陈昀眉头紧锁:“赵志在为谁办事?”
“于北承。”
“于北承是谁?”
“大长老…孙子。”
“是他要杀我吗?”
“不…不知道…”赵衡的回答依旧茫然。
线索似乎又断了。
这赵衡不过是个拿钱办事、知道内情有限的杀手。
陈昀心念急转,看来最终还得着落在那赵志身上。
“啸天,可以了!”陈昀沉声道,准备结束这诡异的审讯。
“小天,等等!”一直凝神细听的墨琼突然开口,小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你能控制他…去大街上,自爆吗?”
陈昀眼睛猛地一亮!好主意!当街自爆,众目睽睽,死无对证!还能嫁祸于人!
他立刻看向啸天控制的赵衡躯体:“能做到吗?”
“可…可以…”赵衡的嘴僵硬地开合,“但…需要时间…聚集灵元…引爆丹田…会…很痛苦…”
“痛苦?”陈昀冷笑一声,看着赵衡那张茫然的脸,“他感觉不到了。去做!找个热闹的地方!”
“是…大哥…”赵衡的躯体在啸天的控制下,如同提线木偶般,极其不协调地、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断裂的手臂无力地垂着,胸口的凹陷触目惊心,他一步步,如同喝醉了酒般,踉踉跄跄地走向小院紧闭的大门。
啸天的本体依旧蹲在原地,全身月华剧烈波动,银月之瞳死死锁定着赵衡的背影,传递着指令。
吱呀——
院门被拉开。
赵衡僵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陈昀立刻抱起因为灵魂透支而身体瘫软、眼中银月光芒迅速黯淡下去的啸天。
小家伙已经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
“他强行控制远高于他灵魂境界的目标,太勉强了。”墨琼担忧地看着啸天。
“休息一晚应该能缓过来。”陈昀抱着啸天温热的小身体,目光复杂地看向院门方向,又低头看了看地上那枚染血的流云宗令牌,“这《噬月摄魂》…好生邪门霸道!柳子素…她到底…”
就在这时——
“啊——!!!血魔老鬼!老子是流云宗弟子!岂容你邪法操控!想夺我躯壳?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赵衡宁死不屈!同归于尽吧!流云宗必会将你追杀致死,挫骨扬灰——!!!”
一个充满了极致惊恐、愤怒、绝望,甚至带着一丝扭曲“正气”的嘶吼声,陡然撕裂了皇城西区某个街口的宁静!那声音凄厉癫狂,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
紧接着!
轰——!!!!
一声震耳欲聋、地动山摇般的恐怖爆炸,猛然炸响!狂暴的灵元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即便隔着几条街,陈昀小院的窗户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屋顶簌簌落下灰尘。
耀眼的火光伴随着巨响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那片夜空,又迅速黯淡下去。凄
厉的惨叫、惊恐的呼喊、混乱的脚步声、物品倒塌碎裂的声音…如同沸水般从那个方向传来,打破了整个城区的死寂。
陈昀抱着昏迷的啸天,和墨琼一起跃上屋顶,远远望去。
只见那个街口腾起大股烟尘,火光闪烁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坑洞轮廓。
“成了。”陈昀低语,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他抱着啸天跃下屋顶,回到房中,将小家伙轻轻放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床榻上。
墨琼立刻拧了温热的湿布,小心地擦拭啸天嘴角残留的血迹。
“这神通太耗神,以后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让啸天用了。”陈昀看着啸天昏迷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沉声道。
“嗯!”墨琼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心疼,“昀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回宗门吗?到底是谁要杀我们?那个赵志?还是什么大长老的孙子?”
“不知道。”陈昀在桌边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赵志,于北承…这两个名字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们在流云宗,不过是两个无足轻重、靠着点关系混进去的杂役。可偏偏,有人两次三番想要我们的命!”
他眼中寒光凝聚:“第一次是山门广场那个蠢货,这次是赵衡…下次呢?再来个淬体巅峰?甚至…炼血境?我们拿什么挡?靠啸天拿命去拼这邪门神通吗?”
墨琼的小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发白,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燃烧着愤怒与不甘:“那怎么办?难道要一直这样提心吊胆,躲在宗门里当缩头乌龟?太憋屈了!”
“缩头乌龟?”陈昀嗤笑一声,站起身,走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清冷的夜风涌入,吹动他额前的发丝,也吹散了些许屋内的血腥气。
他望向遥远山脉轮廓,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
“天大地大,何处不能容身?何必非要在那危机四伏的流云宗里当个随时可能被人捏死的蝼蚁?”他猛地转身,脸上露出一抹豁达又带着野性的笑容,“当个逍遥自在的散修,不好吗?”
“啊?”墨琼一愣。
“既然一脚踏进了这修仙界,咱们就不急了!”陈昀眼中闪烁着光,开始勾勒蓝图,“先去五行山!找叶秋云那小子!他那‘超级仙域’的牛皮吹得震天响,正好去见识见识,顺便蹭吃蹭喝!”
墨琼的眼睛瞬间亮了:“对对对!还有百花宗!李珣不是说那里全是漂亮仙子吗?我们还要替他完成遗愿呢!”
“哈哈哈!”陈昀被墨琼急切的样子逗乐了,胸中的郁气一扫而空,朗声笑道,“没错!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有紫云山脉深处,听说有二阶蛮兽出没,正好给咱们哥仨练练手!这大千世界,有的是精彩等着我们去闯,有的是风景等着我们去瞧!”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枚赵衡留下的、染血的流云宗令牌。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上面精细的云纹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讽刺。
陈昀掂了掂,嘴角勾起一抹毫不留恋的弧度,手腕一抖。
“咻——”
令牌化作一道暗淡的流光,被他随手从敞开的窗户扔了出去,划破夜色,远远地落入驿馆后院的杂草丛中,消失不见。
“这破宗门,”他拍拍手,仿佛掸去什么脏东西,语气轻松写意,带着一种挣脱樊笼的畅快,“不待也罢!”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进房间,照亮了陈昀脸上飞扬的神采,照亮了墨琼憧憬期待的小脸,也温柔地笼罩在床榻上啸天沉睡的、微微起伏的小小身躯上。
驿馆之外,远处爆炸引起的混乱喧嚣还未彻底平息。
而这个小房间里,一个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可能的未来,已然在夜色中悄然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