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巴托尼亚的领土上,对于李易铭和他的黑暗精灵部队而言,是一种新奇而又充满了违和感的体验。
这里没有纳迦罗斯那阴冷压抑的黑色高塔,也没有提利尔那充满了实用主义和商业气息的繁华都市。映入眼帘的,是连绵起伏的、翠绿色的丘陵,是金色的、一望无际的麦田,以及点缀其间的、有着红色屋顶和风车的、古朴而又宁静的村庄。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牲畜的气息。道路两旁,随处可见正在田间辛勤劳作的农奴。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在看到骑着高头大马、身披华丽盔甲的骑士老爷经过时,会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跪在地上,低下他们那卑微的头颅。
而那些骑士老爷,则对此视若无睹。他们高傲地挺着胸膛,目不斜视地从这些农奴身边走过,仿佛他们只是路边的尘土。
这就是巴托尼亚。
一个阶级固化到了极致的、充满了矛盾的封建王国。
在这里,骑士,是天生的统治者。他们信奉着虚无缥缈的“湖中女士”,遵循着一套看似高尚、实则充满了双重标准的“骑士道义”。他们可以为了所谓的“荣誉”,向强大的恶龙发起自杀式的冲锋;也可以为了一个眼神的“不敬”,就将一个手无寸铁的农奴当场鞭笞致死。
而农奴,则是天生的被统治者。他们世世代代被束缚在土地上,为他们的领主耕作、服役、战斗。他们的生命,如草芥般廉价。他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供养他们头上的骑士阶层。
李易铭的突击队,在“疾风”加斯顿和他的游侠骑士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片充满了“骑士之道”的土地上。
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们选择了最偏僻的、人迹罕至的道路。黑暗精灵们,也用斗篷和兜帽,遮住了他们那标志性的、苍白的肤色和尖锐的耳朵。
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属于掠食者的冷酷与残忍的气息,还是让他们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一路上,巴托尼亚的骑士们,对这些“异族盟友”的态度,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一方面,他们发自内心地,厌恶和鄙视这些不信奉“女士”、不遵循“骑士道义”的“野蛮人”。尤其是那些黑暗精灵,在巴托尼亚的传说中,他们是与混沌恶魔无异的、邪恶的存在。
但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些盟友的强大与高效。
他们亲眼看到,那头名为奥妮克希亚的巨龙,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在夜空中滑翔,其隐蔽性,甚至超过了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飞马骑士。
他们也亲眼看到,那些黑暗精灵刺客,是如何如同鬼魅般,融入到阴影之中,在他们这些经验丰富的游侠骑士眼皮子底下,清除掉那些可能暴露他们行踪的、属于敌对贵族的斥候。他们的手段,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而最让他们感到震撼的,是那个自称为“提利尔国王”的、年轻的领导者。
李易铭,自始至终,都表现出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冷静和沉稳。他话不多,但每一个命令,都精准而又有效。他看他们的眼神,没有敬畏,也没有鄙夷,只有一种……纯粹的、将他们当做“工具”来使用的、绝对的功利。
这种眼神,让这些高傲的巴托尼亚骑士,感到非常不舒服,但又……无从反驳。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公爵大人,卡西翁,也是用同样的眼神,在看着他们。
在行军的第三天,他们在一处隐蔽的河谷地带,安营扎寨,进行短暂的休整。
篝火旁,一名年轻的、有些冲动的巴托尼亚游侠骑士,终于忍不住,走到了正在擦拭自己弯刀的一名黑刃刺客面前。
“我很好奇,你这个……长耳朵。”年轻骑士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你们,为之战斗的,是什么?你们没有女士的荣光,也不为荣誉而战。你们的战斗,在我看来,充满了阴谋与背叛,毫无美感可言。”
那名黑刃刺客,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上,带着一张银色的、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具。他用一种沙哑的、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反问道:
“荣誉?美感?这些东西,能让你在战斗中活下来吗?”
“当然!”年轻骑士高傲地挺起胸膛,“为荣誉而死,是骑士最高的归宿!”
黑刃刺客闻言,发出了一阵低沉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
“那只能说明,你所谓的‘荣誉’,还不够廉价。”他收起弯刀,站起身,走到了年轻骑士的面前。他用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冰冷的眼睛,盯着他。
“在我的家乡,纳迦罗斯,我们只信奉一样东西——力量。”
“力量,能让你拥有一切。财富、地位、女人,以及……让别人为你去死的,权力。”
“我们战斗,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荣誉’。我们战斗,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比别人,活得更好。为了,站在所有人的尸骨之上,去呼吸那最顶端的、冰冷的空气。”
“这,就是我们的‘道’。一个,你们这些被农奴豢养在温室里的、天真的骑士,永远也无法理解的,生存之道。”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个被他的话语,冲击得目瞪口呆的年轻骑士,转身,重新融入了黑暗之中。
而他们的这场小小的、充满了理念冲突的对话,也被不远处的李易铭和“疾风”加斯顿,尽收耳底。
“你的手下,似乎对我们,很有意见。”李易铭淡淡地说道。
“他们只是……不习惯。”加斯顿有些尴尬地回答道,“毕竟,我们的理念,相差太大。”
“理念,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李易-铭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当你们的女士,无法保佑你们的城堡不被攻破时;当你们的荣誉,无法让你们的家人死而复生时;你们就会发现,活下去,才是唯一的‘道’。”
加斯顿沉默了。他想反驳,但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他想起了自己的公爵大人,卡西翁。那个曾经最虔诚、最勇敢的圣杯骑士,在失去了他挚爱的妻子后,不也同样,变成了一个被仇恨充满了内心,为了复仇,可以不惜与“邪恶”结盟的,复仇者吗?
或许,这个年轻的国王,说的是对的。
所谓的“骑士之道”,在绝对的、残酷的现实面前,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罢了。
这次充满了冲突与矛盾的行军,像一粒种子,在这些巴托尼亚骑士的心中,种下了怀疑的萌芽。他们开始思考,自己一直以来所坚信的、所为之战斗的一切,是否,真的有意义。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这段旅程,即将抵达终点。
在前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充满了危险与杀机的魔法森林,正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北线的复仇计划,以及参与其中的所有人的命运,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迎来最终的、血色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