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艇的金属外壳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嗡鸣。干燥舱室内的冷光映照在奥罗拉苍白的脸上，那些曾经在她眼中流转的几何光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人类瞳孔的脆弱光泽。苏羽将手指轻轻贴在她的颈侧，脉搏的跳动微弱但稳定。
他撕下制服袖口的一角，浸湿后擦拭她太阳穴上焦黑的伤口。烧毁的装置边缘与皮肤黏连，每次触碰都会让昏迷中的她微微蹙眉。
就在这时，整座金属结构突然震动起来。
不是来自外部的冲击，而是从内部核心传来的低频震颤。墙壁发出的冷光开始明灭不定，如同垂死星辰的呼吸。苏羽下意识护住奥罗拉，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通道深处传来液体流动的汩汩声。
那不是海水。
某种半透明的胶质正从通道壁面渗出，在冷光下折射出油腻的彩虹色。它们汇聚成型，又不断崩解重组，仿佛在寻找一个稳定的形态。苏羽闻到了信息素特有的金属腥气，混杂着深海淤泥的腐殖质味道。
“她来了。”奥罗拉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不是完整的伊莲娜...是她的碎片...找到了新的宿主...”
苏羽扶她坐起，发现她的指尖在不停颤抖。那些被切断的连接仍在隐隐作痛。
通道内的胶质突然凝固成固定的形态——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面部只有三个不对称的空洞。它向舱室方向“看”了一眼，随即融回壁面，仿佛从未存在过。
整座金属结构开始倾斜。
苏羽抓住操纵杆试图启动潜艇，引擎却只发出干涩的嗡鸣。力场依然将海水隔绝在外，但他们所在的舱室正在缓慢移动，如同被吞入某个巨大生物的食道。
奥罗拉挣扎着指向舱壁：“它在重组结构...适应那个存在...”
透过半透明的金属壁，他们看见了外面的景象。
深海不再是纯粹的黑暗。无数发光的数据流如同水母群般漂游，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海床的神经网络。在这张网的中央，一个由信息和物质混合而成的巨物正在苏醒。
它的轮廓不断变化——时而像巨大的章鱼，触须由流动的代码组成；时而像鲸类，身体表面浮现又消失着无数人脸。深海的水压成了它手中的玩具，随着它每个微小的动作而起伏波动。
信息海兽。
苏羽意识到他们看到的不过是这个存在的一小部分。它的本体延伸至视野之外的黑暗，与整个海床的信息场融为一体。那些发光的数据流不是它的装饰，而是它的神经末梢。
金属结构突然停止移动。
他们所在的舱室墙壁变得完全透明，仿佛悬浮在信息海兽的正前方。那个由数据和物质混合而成的巨大“眼睛”缓缓聚焦，瞳孔中映出他们渺小的身影。
没有声音，但信息直接涌入脑海。
“钥匙。”
这个词重复着，伴随着无数破碎的记忆片段——伊莲娜实验室的白色墙壁，奥罗拉童年时在草地上奔跑的画面，数据节点设计图纸的局部，还有某个陌生男人微笑的侧脸。
奥罗拉捂住耳朵蜷缩起来，但这些信息直接作用于意识，无法阻挡。
“它在读取我们...”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通过我们寻找节点的接口...”
苏羽紧紧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控制台上烧毁的装置残骸上。奥罗拉切断了与伊莲娜的连接，但她们共享的某些底层协议可能仍然存在。就像切断的脐带，疤痕组织下仍有神经末梢相连。
信息海兽的触须轻轻拂过金属结构的外壁。
没有物理接触，但内部的压力骤然增加。苏羽感到耳膜刺痛，呼吸变得困难。奥罗拉的鼻血再次流出，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刺目的红线。
“它在测试结构的强度...”她喘息着说，“也在测试我们...”
苏羽突然明白了。这个金属结构不是避难所，而是陷阱。伊莲娜的碎片与天然信息场融合后，本能地寻找能够完善自身的“零件”。奥罗拉是它缺失的关键部分，而这座前文明遗留的结构则是完美的孵化场。
他扶起奥罗拉，向通道深处走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无形的压力如同粘稠的沥青，阻碍着他们的动作。通道壁面不时浮现出扭曲的人脸，有些是伊莲娜的，有些完全陌生。它们无声地张嘴，仿佛在发出听不见的尖叫。
转过一个弯角，他们来到了结构的核心。
这里没有复杂的仪器，只有一个简单的石台，上面悬浮着一个不断旋转的二十面体。它的每个面都刻着无法理解的符号，散发着古老而纯净的信息场。
数据节点的物理核心。
就在他们踏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外壁完全消失了。
他们直接站在信息海兽的面前，深海的水压被一层薄薄的信息场阻挡。那个巨大的存在缓缓伸出一条由数据和海水组成的触须，轻轻触碰二十面体的防护场。
火花四溅。
古老符号亮起刺目的白光，将触须击退。但信息海兽没有退缩，反而发出无声的咆哮。整个深海随之震动，水压骤然增加了数倍。
防护场开始出现裂痕。
奥罗拉突然挣脱苏羽的手，向前走去。她的眼中再次浮现出几何光影，但这次更加混乱，如同故障的显示屏。
“它在我脑子里说话...”她喃喃道，“答应给我一个完整的世界...”
苏羽想拉住她，但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固定在原地。信息海兽已经学会如何操控这个空间内的局部规则。
奥罗拉停在石台前，伸手触碰旋转的二十面体。
就在接触的瞬间，她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些几何光影疯狂闪烁，与二十面体散发的白光交织在一起。
“不...”她突然尖叫，“这不是我想要的完整！”
她试图抽回手，但手掌像是焊在了二十面体上。信息海兽的触须再次伸出，这次直接穿透了脆弱的防护场，缠绕住她的手臂。
苏羽拼命挣扎，感觉到束缚他的力量稍有松动。信息海兽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奥罗拉和二十面体上，对环境的控制出现了细微的破绽。
他向前扑去，不是冲向奥罗拉，而是撞向石台。
这一撞让二十面体偏离了原来的旋转轨迹。符号的光芒突然变得不稳定，整个空间开始高频震动。信息海兽发出愤怒的波动，触须猛地收紧。
奥罗拉痛苦地跪倒在地，但她的手终于脱离了二十面体。那些几何光影从她眼中褪去，留下纯粹的恐惧。
苏羽抓住这个机会，拉着她向后退去。
信息海兽的注意力完全转向了他们。无数数据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在它面前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海中的压力不断增加，防护场的裂痕如蛛网般蔓延。
就在这时，二十面体突然停止了旋转。
所有符号同时亮起，释放出一道纯净的白光。这道光所到之处，混乱的数据流瞬间平静，信息海兽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开始解体。
但苏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
他拉着奥罗拉向通道跑去，身后是信息海兽重组时发出的可怕声响。它正在学习如何对抗古老节点的防御机制，下一次苏醒时将更加可怕。
当他们跌跌撞撞地回到潜艇所在舱室时，整座金属结构已经开始崩塌。力场时强时弱，海水不时渗入，在冷光下闪烁着不祥的泡沫。
苏羽将奥罗拉塞进潜艇，自己跳进驾驶座。引擎终于响应，发出疲惫的轰鸣。
在最后一道力场消失前，他回头看了一眼。
信息海兽已经重新凝聚成型，那只巨大的眼睛正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在它的瞳孔深处，他看到了某种超越伊莲娜原本计划的东西——一个真正觉醒的存在，正在深海的黑暗中伸展它的触须。
潜艇冲出金属结构，重新投入深海的怀抱。
但在他们上方，不再是纯粹的海水。整个信息污染层正在向下沉降，如同一个倒置的天空，缓缓压向凡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