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成为清平茶馆一员的日子,以一种林清源未曾预料到的平静方式展开了。没有了通勤的煎熬,没有了职场无形的压力,没有了需要时刻警惕、伪装自己的紧张感,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沉入了一种与世隔绝般的安宁节奏之中。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被竹帘过滤得柔和的光线透入客房时,苏小婉便会准时地、轻手轻脚地将一杯新沏好的清心符水放在他的门外。那杯澄澈的琥珀色液体,已成为他开启每一天的必需品,如同某种维系生命的仪式。饮下它,体内那蠢蠢欲动的嗜血渴望与过度敏锐的感官所带来的躁动,便会暂时蛰伏下去,让他能够以相对平静的心态,去面对这具崭新躯壳所带来的种种“不适”与“异常”。
他的工作也变得简单而纯粹。不再需要处理复杂的报表和应对苛刻的客户,取而代之的是擦拭桌椅、清洗茶具、整理货架、搬运货物这些看似琐碎,却无需与过多外人打交道的体力活。王胖子依旧是茶馆里最活跃的那个,负责大部分需要与客人沟通的事务,他那圆滑热情的处世方式,总能巧妙地化解可能的疑虑,将林清源和苏小婉很好地“保护”在相对幕后的位置。苏小婉则主要负责最需要耐心和细致的清洁工作,她总是默默地将茶馆的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要将自己融入这片宁静之中。
这种规律而封闭的生活,暂时抚平了林清源因身份剧变和失去社会坐标而产生的巨大焦虑。他开始慢慢熟悉这具身体,学着适应那被强化的感官,尽管过程依旧充满挑战。他能清晰地听到茶叶在沸水中舒展的细微声响,能分辨出不同茶叶之间极其微妙的香气差异,指尖触碰温热的茶杯时,能感受到瓷器表面每一处肉眼难辨的起伏。这些信息依旧庞杂,但在茶馆这个相对单一、清净的环境里,不再像外界那样具有毁灭性的冲击力。
然而,平静之下,某些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随着每日饮用清心符水,体内那由云芷精血引动、初步凝聚的尸丹,似乎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稳定的速度,汲取着符水中蕴含的平和能量,并反哺滋养着这具躯壳。林清源能隐约感觉到,身体内部那股冰冷而强大的力量,不再像初生时那样躁动不安、难以掌控,而是逐渐变得……“驯顺”了一些,仿佛溪流汇入了初步成型的河床。
这天下午,茶馆刚送走最后一拨品茶的客人,王胖子正忙着将散落的椅子归位,苏小婉在擦拭柜台,而云芷则在内室核对账目。林清源负责将一些暂时不用的、沉重的茶具和几箱新到的茶叶原料搬回后堂的储藏室。
储藏室位于后堂最里侧,空间不大,堆满了各种物品。其中一个老式的红木茶柜,因为需要清理地面,需要暂时挪动一下位置。这茶柜用料厚实,做工扎实,里面还装满了各种铜制、锡制的茶叶罐,分量极重。以往搬运它,都需要王胖子和林清源两人合力,才能勉强抬动。
“清源,搭把手,把这大家伙往墙边挪挪。”王胖子拍了拍那结实的柜子,招呼道。
林清源应了一声,走过去,习惯性地弯下腰,双手抓住茶柜一侧的雕花边缘,准备和王胖子一起用力。
“一、二、三……起!”王胖子喊了一声,腰部发力,双臂肌肉绷紧。
然而,就在林清源同步用力的瞬间,他感觉到一股远超自己预期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自然而然地从腰腹间(尸丹所在的核心区域)涌出,顺着经络传递至双臂、手掌!
那沉重的、需要两人合抬的红木茶柜,在他手中,竟感觉……轻飘飘的!
他甚至没有感觉到太多的阻力,只是下意识地一抬、一送——
“哐当!”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那个沉重的红木茶柜,竟然被他单手,以一种看似轻松写意的姿态,直接推得平移了近半米,厚重的柜脚与青砖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稳稳地靠在了墙边!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胖子还保持着弯腰用力的姿势,双手抓在茶柜的另一侧,脸上那准备用力的表情甚至还没来得及转换,就彻底僵住了。他圆瞪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已然挪到位、甚至因为林清源力量控制不当而微微震颤的茶柜,又缓缓转过头,看向保持着推动姿势、同样一脸错愕的林清源。
周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连正在擦拭柜台的苏小婉都停下了动作,双手捂着嘴,那双总是怯生生的大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林清源自己也懵了。
他缓缓直起身,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依旧苍白,指节分明,指甲带着乌黑的锐利弧度,与他记忆中并无不同。但刚才那股汹涌而出的力量感,却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陌生而强大。
他刚才……只是随手一推啊!
他甚至没有刻意去调动体内那股力量,只是像往常一样,想着和王胖子一起用力抬柜子,那股力量就自行爆发了出来。如果刚才他用了全力……这柜子会不会被他直接掀飞?
“我……操……”王胖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爆出了一句粗口,他松开抓着茶柜的手,几步蹿到林清源面前,围着他转了两圈,像看怪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他,“清源!你……你刚才……单手?你他妈吃什么了?力气变得这么大?!”
林清源茫然地摇了摇头,他自己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试着再次抓住茶柜的一角,微微用力,那股强大的力量感依旧存在,但他这次刻意控制着,只是将柜子稍稍抬起了一丝,感受着那与自身感知严重不符的“轻巧”。
“不是吧……这才转化多久?”王胖子挠着他那圆滚滚的脑袋,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哥们儿我当初刚转化的时候,力气是大了点,可也没你这么夸张啊!你这……你这简直就是人形起重机啊!”
这时,内室的布帘被掀开,云芷缓步走了出来。显然,外面的动静也惊动了她。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挪了位置的沉重茶柜上,然后又看向一脸震惊的王胖子和茫然无措的林清源,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林清源那双似乎还在回味力量感的手上。
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的神色,仿佛眼前这一幕早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必惊讶。”云芷的声音清泠地响起,打破了现场的凝滞气氛,“这是尸丹初步凝聚、稳固后,对身体最基础的强化效果之一。”
她走到林清源面前,示意他伸出手。林清源依言伸出那只苍白的手。云芷的指尖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并非把脉,而是在感知他体内能量的流动。
“你的底子比寻常初生者要好,转化时融合的是我的本源精血,起点本就不同。”云芷松开手,看着他,解释道,“加之这些时日,清心符水不仅压制了你的本能,其中蕴含的平和能量也在潜移默化地滋养你的尸丹,加速了它的稳固进程。尸丹越稳固,反馈给躯体的力量也就越强。肉体力量的显着增长,只是最直观的表现。”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意味着,你正在逐渐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开始初步掌控属于僵尸的力量。这并非坏事,而是你踏上这条道路后,必然要经历的过程。”
林清源听着云芷的解释,心中的震惊慢慢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力量……这曾经是他作为弱小人类时,偶尔会渴望的东西。可当这股远超常理的力量真的出现在自己身上时,带来的却不是欣喜,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与……恐惧。
这股力量太强大了,强大到轻易就能破坏寻常之物,强大到与他过往二十多年形成的、关于“人类”力量的认知完全相悖。拥有这样的力量,他真的还能很好地“隐藏”自己吗?万一不小心失控……
王胖子凑过来,用力拍了拍林清源的肩膀,脸上带着羡慕和一丝调侃:“行啊你小子!因祸得福了这是!以后搬东西这种重活,可就指望你了!”他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缓解林清源的不安。
苏小婉也小声说道:“清源哥……好厉害……”
云芷看着林清源眼中那并未散去的忧虑,语气平和地说道:“力量本身并无善恶,关键在于掌控它的人。强大的力量,可以用于破坏,也可以用于守护,甚至可以让你在面对危险时,多一份自保的能力。你需要做的,不是恐惧它,而是学会如何精确地控制它,收放自如,让它如同你的手臂一样听话。”
她指了指那个被挪开的茶柜:“像刚才那样,只是最粗浅的运用。接下来,你需要学习的,是如何在需要时调动它,在不需要时收敛它,如何在日常生活中,控制好你的力道,不至于捏碎一个茶杯,或者推倒一面墙。”
林清源看着自己的手,深吸了一口气。云芷说得对,恐惧解决不了问题。这股力量已经属于他,他必须学会与之共存,学会掌控它。
他尝试着,轻轻拿起旁边桌上一只空着的白瓷茶杯。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细腻,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生怕一个不慎,就将这脆弱的瓷器捏成齑粉。起初,动作还有些僵硬生涩,但渐渐地,他找到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仿佛能够通过意念,精细地调节着指尖输出的力量大小。
虽然还远达不到“收放自如”的境界,但这初步的尝试,让他心中稍安。
能力初显,如同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远超从前的力量,也带来了新的挑战与责任。这条路,他才刚刚起步,前方等待他的,将是更多需要适应和掌控的“异常”,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层次的自我认知的迷茫与探寻。在这间名为“清平”的庇护所里,他的非人挣扎,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