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得像墨,浓得化不开,连月光都像是被吞噬了大半。山风卷着竹叶的清气掠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有无数细碎的脚步在叶间穿梭。我站在竹舍前,指腹摩挲着粗糙的木门把手,掌心的薄茧与木头纹路相触,那点微麻的触感却压不住心口的躁动。
方才在岩缝中被青光包裹的余温还凝在胸口,不是寻常灵力流转的热,倒像一捧埋在骨血里的炭火,不灼人,却带着韧劲,顺着经脉缓缓淌。这感觉让我指尖微颤——往日玉佩的牵引是春日溪流,温和却隔着层什么,而此刻这股力量,分明是从自己筋骨里钻出来的,带着皮肉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紧。
深吸一口气,木门“呀”地一声轻响,我推门而入。
屋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烛台空空,只有窗棂漏进一缕斜斜的月光,在泥地上拖出银亮的线,浮尘在光里慢悠悠地转。我习惯性往床边走,脚踝刚要跨过那道月光,目光却猛地钉在桌案上——那里不该有东西的。
一张泛黄的纸,用灰黑色细绳松松系着,在空荡的屋里显得格外扎眼。我在灵溪宗住了五年,竹舍虽简陋,却布了三道基础警戒符,寻常弟子连靠近三丈都得惊动我。能悄无声息把信放进来的,绝非凡人。
我侧身扫过门窗,窗纸完好,门闩也还在原位,仿佛这封信是凭空出现的。指尖搭上信封时,指腹先感觉到的是纸张的粗糙,再探灵力,果然干干净净,连半点符文印记都没有,就像山下茶馆里递来的寻常书信。
细绳解开时“啪”地弹了一下,抽出的信纸带着淡淡的霉味。字迹是刻意练过的馆阁体,横平竖直,可笔锋收尾处藏着的凌厉却藏不住,像被鞘子掩住的刀刃。
“血溪宗已在灵溪宗内部安插数名暗桩,名单如下。若你已有察觉,请勿声张,静待时机。”
下面七个名字,我扫到第三个就攥紧了信纸——负责丹房登记的李师兄,每次我去领伤药都笑盈盈的,总多塞两颗清灵丹;还有掌门身边的王传令使,上个月宗门大比,正是他传的令让我压轴出场。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我摸出怀里的玉佩。玉还是凉的,贴着信纸时却突然“嗡”地颤了一下,极轻,像蝴蝶振翅,可我清楚感觉到,它对“王奎”这个名字起了反应。
玉佩认主三年,别说人名,就是对上血溪宗的法器都没动静,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盯着“王奎”二字,指节泛白,窗外的风声好像突然停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
把信纸折成指甲盖大小塞进袖中暗袋,玉佩重新揣回怀里贴着心口。不管送信人是谁,这信就是颗炸雷——有人在暗处盯着血溪宗的动作,还把消息递到了我这儿,偏又不肯露面。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像砸在鼓上,震得竹舍都晃了晃。
门被猛地推开,张大胖挤进来,脸上的肉都在抖,一手抓着我胳膊,一手抹着汗:“小纯!可算找着你了!掌门让你去密室,说有急事!”
我不动声色抽回手:“现在?”
“可不!王传令使刚跑我那儿催第二趟,脸都沉得能滴出水。”他压着嗓子,胖脸凑近了些,“我听执法堂的兄弟说,血溪宗那边在边界动了手,掌门怀疑……咱们这儿有内鬼。”
我点头时,眼角余光扫过他——张大胖是出了名的藏不住事,说谎时会下意识摸鼻子。可他现在只有急,连额角的汗都是真的。
刚松口气,又觉不对——掌门怎么会突然找我?
“我换件衣裳就去。”
张大胖却没走,搓着手迟疑道:“小纯,你……最近没发现啥不对劲吧?我总觉得这几天宗门里怪怪的,走路都没人敢大声说话。”
他眼神晃了一下,快得像飞虫掠过,可我看见了——那不是单纯的疑惑,倒像是在等我说出什么。
“嗯,是有点。”我淡淡应着,看他松了口气似的笑起来,才转身去换衣服。
这局,怕是比那封信里的名单还复杂。
换好弟子服出门,山道上的风更凉了,卷着松针的味道。巡逻弟子举着灯笼走过,光线在石阶上晃,照见我影子被拉得老长。
掌门密室在后山禁地边上,越走近,怀里的玉佩越不安分,从微微发烫到轻轻震动。走到半截石阶时,它突然“突突”地跳,像揣了只受惊的小兽。
我停下脚步,闭着眼凝神——震动最厉害的方向,是左前方那块老石碑。
月光照在碑上,“灵溪十三年,重修此道”八个字刻得很深,边角却被风雨磨圆了。我伸手摸上去,碑面冰凉,指腹在“修”字下方触到个浅浅的凹痕——是个“苏”字,刻得极轻,几乎要被青苔盖住。
玉佩在这时猛地一烫,烫得我指尖发麻。
苏瑶?那个三年前在禁地边缘失踪的师姐?
甩甩头把这念头压下去,再往前走时,玉佩的震动弱了些,却没停。
密室门口的守卫见了我,只点点头就推门。檀香混着点说不清的冷味扑面而来,昏黄的油灯下,掌门坐在案后,手里转着颗佛珠。
他身后的墙上挂着面黄符,边缘都卷了,符中间那团黑气像活的,慢慢悠悠地转。我刚进门,那黑气突然顿了下,我胸口的青光也跟着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下。
“掌门召见,不知所为何事?”我垂着眼行礼,手心却沁出了汗。
掌门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那笑意没到眼底。他转着佛珠的手停住,伸出来,指尖朝着我的袖口,声音不高不低:
“你身上……是不是藏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