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断骨的肋腹从青灰色的石板上爬起时,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指尖抠进石缝里,带出几片碎裂的青苔。血珠顺着下颌线坠落在衣襟上,洇开一朵朵暗褐色的花,未干的部分像极了母亲绣过的红珊瑚纹样,蜿蜒着钻进衣襟深处。
王长老的玄色袍角消失在谷口的刹那,我听见自己胸腔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响。他最后那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不仅扎进心里,还在血肉里反复搅动——你母亲当年就是想毁掉钥匙,才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喉间涌上腥甜,我猛地咳出一口血沫。石板上的血渍与露水混在一起,折射着惨淡的月光,倒像是谁打翻了研好的朱砂。
我不信。这三个字咬在齿间,带着碎冰般的凉意。可右手抚上胸口时,那道从锁骨蔓延到心口的玉佩裂痕,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碎成两半的暖玉边缘割着皮肉,像母亲走那天攥紧我手腕的力道,疼得让人清醒。
掌心的玉佩碎口处,红光正一寸寸黯淡下去。我想起半个时辰前王长老捏碎它时的狞笑,指腹忍不住摩挲着那些细密的裂纹。这是母亲留我的唯一念想,当年她把这半块暖玉塞进我襁褓时,玉身上还带着她腕间银钏的温度。
意识沉入玉佩的瞬间,像是跌进烧红的熔炉。碎口处的灼热顺着指尖窜上来,经脉里仿佛钻进了成千上万根火针,沿着手臂往心脏扎去。我死死咬住舌尖,血腥味压过灼痛感,倒让混沌的意识清明了几分。
钥匙......归墟......
脑海里炸开的画面让我浑身一颤。母亲最后那个雪夜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她鬓角的碎发结着冰碴,青色的裙摆被血浸透,可把玉佩按进我掌心时,指腹的温度烫得惊人。她当时说的根本不是活下去,唇形分明是守住它。
不是祭品......是钥匙......我猛地攥紧拳头,碎玉硌进肉里。可玉佩的震颤越来越弱,红光像风中残烛,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就在我要松开手的刹那,风里飘来极轻的叹息。
真正的力量,源自内心。
母亲的声音带着槐花香,是她教我辨认草药时的语调。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我摔碎了她最珍爱的罗盘,她没有责备,只是握着我的手重新拼接:万物都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我闭上眼,不再试图用灵力压制玉佩的震颤,反而顺着那微弱的频率,一点点释放自己的灵力。记忆里的画面汹涌而来:她坐在窗下教我写符咒,笔尖在黄纸上拖出金色的光;她背着我蹚过涨水的溪流,裙裾扫过水面惊起一串银鳞;她最后看我的眼神,分明是燃尽自己也要照亮前路的决绝。
嗡——
玉佩突然剧烈震颤,碎口处的红光猛地炸开,像被火星点燃的灯芯草。我惊得睁开眼,只见谷口方向的地面裂开细纹,那枚被王长老抢走的碎片正裹着泥土缓缓升起。月光落在碎片上,浮现出与我掌心玉佩严丝合缝的云纹,仿佛这千年来的分离,都只是为了此刻的重逢。
两道红光在空中交缠,像久别重逢的藤蔓。玉佩与碎片之间突然迸发的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我被掀翻在地时,听见山壁上的碎石簌簌坠落,惊飞了栖息在岩缝里的夜枭。
金光里浮出的剑影越来越清晰。
那柄剑通体莹白,却泛着流动的金芒,像是用月光冻成的。剑脊上的纹路与我胸口的伤痕一模一样,甚至连最细微的转折都分毫不差。它悬在半空时,周围的空气都泛起涟漪,仿佛这方天地都在为它的诞生屏息。
我伸出手的瞬间,剑柄主动落进掌心。暖玉的温度顺着手臂漫上来,经脉里枯竭的灵力突然活了,像冰封的江河骤然解冻,哗啦啦地奔涌起来。断骨处传来酥麻的痒意,低头看去,衣襟下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痂的血痕蜕成淡粉色,最后连疤痕都消失无踪。
这就是......永恒之力?
剑身在我掌中轻轻震颤,力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这不是师门典籍里记载的任何一种灵力,它古老得像开天辟地时的第一缕光,纯粹得能照见灵魂深处的尘埃。我甚至能听见剑里传来的嗡鸣,像是沉睡了万年的巨龙正在苏醒。
站起身时,脚下的青石突然龟裂。我握紧剑柄的刹那,剑气扫过之处,岩壁上的藤蔓纷纷断落,千年老树的虬结根系竟从地底翻涌而出。
王长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金属的质感,抬头望向谷口。
黑雾正从幽冥通道里涌出来,像打翻的墨汁染黑了半边天。王长老站在雾霭里,玄色长袍下露出的鳞片泛着幽光,竟像是某种蛇类妖兽的形态。他看见我手中的剑时,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随即又扯出个狰狞的笑。
真是没想到,你这贱种竟能唤醒永恒之力。他抬手时,袖中飞出无数青灰色的残魂,可你以为,凭这就能阻止归墟降临?
那些残魂发出刺耳的尖啸,带着腐臭的死气扑过来。我挥剑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金光划过的瞬间,残魂们像冰雪遇骄阳般消融,连一丝阴气都没留下。
王长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踏前一步,剑身上的金光更盛。体内的力量与剑共鸣着,仿佛我与剑本就是一体。母亲临终前的画面再次浮现:她把玉佩塞进我手里,转身冲向那些黑衣人时,裙摆上的血迹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像极了此刻剑刃上流淌的光。
我母亲的仇,今天该清算了。
王长老终于露出恐惧的神色,他猛地揭开长袍,无数黑雾从他体内喷薄而出,瞬间吞噬了半个山谷。可金光所至,黑雾纷纷退散,我甚至能看见雾里那些被禁锢的冤魂,其中竟有几个穿着与母亲相似的衣裙。
不——
剑贯穿他胸膛的刹那,王长老的身体开始寸寸碎裂。他的鳞片剥落处露出森白的骨骼,最后在金光里化作齑粉。那些被他吞噬的冤魂得到解脱,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月色里。
幽冥通道随着他的死亡开始崩塌,黑雾像退潮般缩回裂缝。我站在山谷中央,看着那道连接阴阳的裂隙彻底闭合,最后只剩下平整的青石地面,仿佛从未存在过。
掌心的剑轻轻震颤,我低头看向胸口。愈合的玉佩上浮现出二字,金光流转间,竟像是活过来一般。
夜风穿过山谷,带来远处村落的鸡鸣。我闭上眼,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心中却异常平静。母亲说得对,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毁灭,而是守护。
钥匙,终于完整了......
耳边突然响起的低语让我猛地睁开眼。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可那声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畔,带着某种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我握紧剑柄,转身往谷外走去。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剑身上的金光与月色交融,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
身后,最后一缕黑雾消散在晨曦里。我知道这不是结束,归墟的秘密,母亲的过往,还有这永恒之力的真相,都在前方等着我。
但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了。
掌心的剑轻轻嗡鸣,像是在应和我的决心。山路上的露水沾湿了草鞋,可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定,就像当年母亲走向风雪时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