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的瞬间,袖中那张符纸蹭着皮肤,凉得像一块刚从井底捞上来的铁片。我把它摊在桌上,掌心的裂痕还在跳,不是疼,是某种东西在底下爬,顺着血脉往胳膊肘钻。
裂痕经过的地方,斗气流到一半就断了,像被咬住的线头。我试了三次,每次斗气触到那道口子,就消失一截,没声没响,连残气回流都没有。
我盯着符纸。它边缘的雾气更浓了,像是吸饱了夜里的湿气,表面泛起一层油膜似的光。我把指尖按上去,皮膜底下有东西在动,不是字迹浮现,是整张纸在呼吸。
昨夜我在床沿划了三道痕,为了记下那三件事:非人、远程、吞噬。现在这张符纸背面,那道断刀刻痕,走向和我的划痕完全重合。不是相似,是复制。连起笔的顿挫,收尾的微颤,都一模一样。
我从腰间摸出小刀,划破食指,血珠滴在符纸上。它没散开,反而缩成一团,像被什么吸着,缓缓渗进皮膜。接着,三行字浮了出来,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在肉上划出来的:
“你非始,亦非终。
刀断处,门开时。”
血字浮现的刹那,我脑子里闪过一句话——昨夜闭关时,意识模糊中,我确实低声说过一句:“我不是始,也不是终。”当时以为是胡话,现在看来,不是我想说的。
是它让我说的。
我猛地抬头,屋里没人,但空气里有种压迫感,不是来自外面,是从秘籍上来的。
那本我一直当斗气法门练的秘籍,此刻正躺在桌角。封面是暗褐色,摸着像干透的蛇蜕。我把它拿过来,和符纸并排放在一起。两张皮膜的纹路一致,边缘的褶皱都能对上,像是从同一个东西上撕下来的。
我用烛火照,看不出异样。但当我把刚才那滴未干的血抹在秘籍首页时,纸面突然抖了一下。
字迹变了。
原本的“斗气九转图”扭曲起来,线条像活了,扭动着重组。经脉路线被涂改,十二条主脉上标着“饲槽”,丹田位置画了个茧形图案,旁边刻着小字:“养门之茧,饲门之虫。”
我盯着那行字,呼吸慢了半拍。
所谓斗气运行,根本不是引导能量,是把血和痛当饲料,喂给某种东西。我们练的不是功法,是投喂流程。每一次突破,每一次疼痛,都在让它长大。
我翻到秘籍末页。那里原本空白,现在浮现出一段画面:石室里跪着一个人,脸看不清,像是被雾遮着。他手里握着一把断刀,一刀割在手臂上,血顺着刀刃流进地面裂缝。裂缝里伸出无数细丝,缠上他的手臂、脖子、胸口,往皮肉里钻。
他没挣扎。
他甚至在笑。
我死死盯着他的手。掌心有一道裂痕,形状和我的一模一样。他体内的斗气运行轨迹,和这本秘籍记载的,分毫不差。
这不是秘籍。
是说明书。
教人怎么把自己喂出去的说明书。
我猛地合上书,可那画面还在脑子里。那不是幻觉,是记忆——别人的记忆,被塞进了这本书里。每一个练过这功法的人,都成了它的养料,最后被吸干,变成石室里那一具具空壳。
我抓起秘籍就想扔进火里。
可手指刚碰到烛焰,掌心裂痕突然炸开。
一股黑血涌出来,不是从伤口流,是从皮下直接渗,黏稠得不像血,落地后没散,反而像虫子一样贴着地面爬。它在砖缝里扭动,三下两下,拼出一个字:
“归”。
我盯着那个字,脑子嗡嗡响。
归?归哪?归到那道裂缝里去?归到那团靠吸人活命的东西肚子里去?
我抄起刀,一刀剁在掌心,想把那裂痕挖出来。血喷出来,黑的,落地又想爬。我用脚碾,它黏在鞋底,还在动。
我盘腿坐下,不管伤口,直接逆转斗气。
不是按秘籍的路线,是反着来。经脉本该顺行,我偏逆行;气海本该聚拢,我偏搅散。剧痛立刻炸开,像是有人拿锯子在骨头缝里拉。但我咬着牙,继续催动。
斗气乱了,像洪水冲垮堤坝,四处冲撞。可那裂痕,第一次抖了。
不是痛,是怕。
它在怕。
我冷笑,继续加力。乱流撞上裂痕,像撞上一层膜,膜后有什么在挣扎,像是被逼到角落的野兽。黑血从裂痕边缘往外溢,可这次没落地,而是被吸回去,像是内部在塌陷。
我撑到第七次逆转,全身经脉几乎炸开,冷汗浸透衣服。可裂痕的抖动越来越弱,黑血也不再外渗。
它闭上了。
我喘着气,盯着地面那个被踩烂的“归”字。它还在,但不再蠕动,像一滩干掉的墨。
我低头看秘籍。
封面上的纹路在动,极其缓慢,像是皮膜底下有心跳。我把它翻过来,背面有一行极小的刻痕,之前没注意。我用血涂上去,字显了:
“饲虫者,皆无名。唯痛可记。”
我盯着那行字,忽然明白为什么这功法能流传开来。它不需要名字,不需要师承。只要有人开始练,只要他感受到痛,就会被记下来。记在那道门的名单里。
而我,早就被记上了。
从我第一次运转斗气,掌心裂痕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在修炼。
我在报名。
我抓起秘籍,撕不开。火烧不着。刀砍下去,刀刃卷了,书页完好。它贴着桌面,像长在了木头里。
我盯着它,忽然伸手,把桌上那张符纸也按了上去。
两张皮膜接触的瞬间,同时震了一下。
像是认出了彼此。
我闭眼,最后一次逆转斗气,把最后一股乱流狠狠撞向掌心。裂痕猛地一缩,像是被烫到的蛇头,缩回皮下。
我睁开眼。
秘籍封面上,浮现出一个新的符号——一把断刀,插在裂缝中,刀身刻着一个字: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