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隐随着甄嬛的脚步踏入正殿,紫檀木的梁柱映着跳跃的烛火,空气中浮动着熟悉的百合香息,连地砖缝里积着的薄尘,都裹着旧时的气息。这股熟悉感如潮水般漫涌上来,瞬间将她淹没——曾几何时,她也是在这里伺候笔墨,看着甄嬛簪上清晨新折的珠花,听着她与眉庄笑谈诗词。可此刻指尖划过冰凉的桌沿,那点残存的暖意早被心头翻涌的戾气冲得一干二净,她厌恶这蚀骨的熟悉,更恨自己曾甘于此间的卑微,如尘埃般仰人鼻息。
“原来碎玉轩修葺得这样好。”玉隐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再抬眼时,笑意已漾在眉梢,目光漫过雕花的窗棂与墙上的墨竹图,语气轻得像风拂湖面,“那场火的痕迹竟半点也瞧不出,倒像是……从没经历过似的。”
话音刚落,她忽然转头看向择澜,眉梢微蹙,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拿捏的严厉:“糊涂东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那对墨玉如意取出来,献给莞嫔娘娘安胎用!”
择澜忙从随身的锦盒里捧出物件,玉隐眼角的余光瞥见甄嬛微凝的神色,唇角的得色藏都藏不住——那点得意像沾了蜜的针,明晃晃地扎在眉梢,刺得人心里发紧。
甄嬛的目光落在那对如意上,烛火从镂空的烛台穿过去,墨玉的漆黑里透出如水般流动的浓绿,玉质温润得仿佛能滴出汁水来。她自然识得,这是和田墨玉中的珍品,价值连城,寻常人家怕是连见都见不到。
“妹妹出手倒是越发阔绰了。”甄嬛端起茶盏,指尖在温热的杯壁上轻轻摩挲,语气里的讥讽像裹了霜的刀片,“这样的好东西,想来妹妹平日里也难得一见,还是自己留着把玩吧。若是不小心磕了碰了,倒辜负了这份‘心意’。”最后两字,她咬得极轻,却带着说不出的冷意。
玉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压下那股几乎要冲喉而出的怒气,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只是那笑意早没了半分温度,像结了冰的湖面,冻得人心里发寒:“姐姐这话就见外了,妹妹不过是一片心意,怎就成了阔绰?再说了,姐姐如今怀着龙胎,正是该用些好东西的时候,妹妹做姐姐的,难道不该尽心?”
她往前一步,鬓边的珠花晃出细碎的光,语气里的刺愈发尖利,几乎要戳破那层维持的体面:“倒是姐姐,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莫不是还记恨着从前的事?可妹妹早就不是当年的浣碧了,如今的隐福晋,也配得上与姐姐平起平坐了。”
“放肆!”甄嬛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哐当”一声,茶水四溅,在描金的桌布上晕开深色的痕迹。她扶着桌沿站起身,隆起的小腹让她的动作带着几分滞涩,眼底的怒火却烧得愈发炽烈,指着玉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这里是碎玉轩,不是你果郡王府!容不得你在这里搬弄是非,更容不得你提从前!”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给我滚回你的果郡王府去!这辈子,我都不可能认你这个亲妹妹!”
“你以为你顶着隐福晋的名头,就能摇身一变?”甄嬛冷笑一声,目光像裹了寒的刀子,一寸寸刮过玉隐的脸,“你不配!我打心底里厌恶你这副嘴脸,就算是面上敷衍,骨子里也绝不会认你半分!你我之间,早在你做出那些勾当时,就断得干干净净了!”
玉隐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裙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方才强装的笑意彻底撕裂,眼里的冷色像凝了霜的冰棱,直直射向甄嬛:“不配?姐姐倒说说,我哪里不配?”
她往前逼近两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狠戾,像是要将所有隐忍都倾泻出来:“论血缘,我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是你亲爹甄远道的女儿!论名分,我如今是果郡王府的福晋,正经的皇家宗亲!你凭什么说我不配?”
“你厌恶我?”玉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里裹着尖锐的恨意,刺耳得紧,“你甄嬛又清高到哪里去?入宫这些年,步步为营争宠夺势,难道就比我干净几分?”她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又低又冷,像毒蛇吐信,“何况,姐姐敢说自己对果郡王半分心思都没有?当初在府中看他的眼神,黏得像蜜,如今却揣着龙胎对我摆架子——你倒是说说,是谁占着君王的恩宠,心里却念着别家王爷?这算什么?侍奉君王不忠,对着旧人不诚,说到底,不过是水性杨花的货色!”
“如今我坐的,可是你当年偷偷盼着的位置。”玉隐笑得愈发得意,眼角的纹路里都浸着嘲讽,“你费尽心机想藏的心思,我偏要戳破!你既不敢认那份心,又守不住这宫墙里的体面,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死死盯着甄嬛的小腹,眼神狠得像要剜开什么,一字一句都带着毒:“别以为怀了龙种就能稳坐钓鱼台!这宫里的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两说!我倒要看看,你这金贵的身子,能护着这孩子到几时!”
“至于认不认我这个妹妹?”玉隐脸上最后一点温度也褪尽,只剩淬毒般的嘲讽,像冰锥扎人心口,“你认不认,我都是甄家的二小姐,是果郡王的福晋!倒是你,占着莞嫔的位置,守着这碎玉轩,早晚有一天,会连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玉隐的话像裹了冰的毒刺,一下扎进甄嬛心窝里。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年那个跟在身后、大气不敢出的浣碧,竟能说出这等剜心的话。气血猛地冲上头顶,她慌忙捂住小腹,指节攥得发白,连指尖都沁出凉意。腹中胎儿似被惊着,轻轻动了一下——这细微的动静像盆冷水浇下来,她猛地定住神,踉跄着退回椅边,“咚”地坐下时,椅脚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像极了心里那道裂口子在嘶鸣。
她抬眼看向玉隐,眼里的惊怒慢慢沉下去,凝成一层冷霜,嘴角勾起的冷笑带着股不肯认输的硬气:“你和华妃她们,都等不及了吧?”
话音落,碎玉轩里静得可怕,只剩烛花偶尔“噼啪”爆开一声,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一个个的,都盼着我这胎保不住,盼着我失了圣心,从这高处摔下去,好让你们踩着我的跟头得意。”甄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地上,“你们这群黑心肝的,满脑子都是算计,真当能遂了心愿?”
她扶着椅柄慢慢直起身,隆起的小腹在烛火下显出柔和的轮廓,眼神里的倔强劲儿却像寒冬里扎进冻土的梅根:“我偏不让你们如意。这孩子,我定能护得稳稳的,平平安安生下来。我的位分,皇上的恩宠,谁也别想抢。”
“至于你?”甄嬛扫过玉隐那张得意的脸,眼神冷得像腊月里的冰棱,“占了个位置就敢张狂?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犯不着为你动气。”
玉隐听着,脸上半分波澜都没有,仿佛甄嬛说的是檐下的风。她嗤笑一声,语气里的轻蔑快漫出来:“姐姐嘴硬罢了。这宫里的事,哪容得你硬撑?护得了一时,还能护一世?”
她漫不经心地理了理鬓边珠花,看甄嬛的眼神,就像看块挡路的石子,凉冰冰的:“多说无用,姐姐还是好生养着你这‘金贵’身子吧,别真到了那一步,哭都找不着北。”
说罢,她胡乱福了福身,连膝盖都没弯到位,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的风都透着股傲劲儿。自始至终,她没再看甄嬛一眼,仿佛眼前的莞嫔不过是路边的枯草,脚步轻快地踏出碎玉轩,把满室百合香和甄嬛那浴了火的目光,全抛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