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缓缓倾身,赤金步摇在烛光下纹丝不动:嬷嬷在宫中多年,可曾细想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她见筠和神色微动,继续道:当年孙竹息在太后跟前何等体面,可一旦风浪起,还不是被推出去顶了罪。如今毓恪的性子,嬷嬷应该比本宫更清楚。
筠和低声回道:奴才...奴才不敢妄议他人。
不敢?年世兰轻轻摇头,那你可敢等着成为下一个孙竹息?
这话如惊雷贯耳,震得筠和浑身一颤。她强忍着泪水,声音哽咽:奴才...奴才只是...
只是什么?年世兰示意颂芝奉茶,嬷嬷且定定神。你在寿康宫已是独木难支,何不另寻明路?
筠和捧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奴才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你恨他们作践忠仆,本宫都明白。年世兰凝视着她,可光有恨意,终究是作茧自缚。难道嬷嬷真要等到大祸临头,才想起后悔?
筠和垂首看着茶汤中浮沉的叶芽,忽然想起姐姐临终前的话:在这深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忠心。
良久,她缓缓抬头:奴才...愿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年世兰眉梢微挑,嬷嬷想清楚了?
筠和将茶盏轻轻放下,深深拜倒,寿康宫那边,奴才会安排得滴水不漏——绝不让奴才自己,落得良弓藏、走狗烹的下场。
年世兰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既然如此,本宫就静候佳音了。
年世兰凝视着她眼底破釜沉舟的决绝,唇畔浮起一抹从容的笑意。她语气温淡如常,仿佛在交代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琐事:“嬷嬷办事,本宫自然放心。此事于你我是两全其美,办起来定当如汤沃雪,断不会出什么纰漏。”说罢示意颂芝取来一个紫檀锦盒,“这里有些东珠和银锞子,嬷嬷先收着。待事了之后,本宫自会安排你离开寿康宫,寻个清净去处当差,不必再看毓恪的脸色,更不必终日提心吊胆,担心做了别人的替罪羊。”
筠和嬷嬷双手接过锦盒,那沉甸甸的分量让她心头一颤——这是她在寿康宫辛苦十年也攒不下的体己。她深深欠身,声音里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奴才叩谢娘娘恩典。今夜之事,定会办得滴水不漏,绝不会牵连到翊坤宫分毫。”行礼后便随着韵芝悄声退下,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锦盒——这一次,她终于要为自己活一回。
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筠和嬷嬷却忽然驻足。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锦盒冰凉的表面,窗外渗进的寒意拂过后颈,反倒让心中最后那点犹豫彻底消散。她垂首低语,既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坚定决心:“太后在寿康宫这些时日,也确实煎熬。终日卧榻,连口顺心的茶水都难得,与其这般受苦,倒不如早日解脱……”
她抬眸望向韵芝,眼底掠过一丝刻意压制的决绝:“奴才这不是害她,是在帮她。您想想,太后凤体早已衰败,整日与汤药为伴,连殿门都迈不出去,活着反倒像坐牢。如今送她一程,反倒是积德行善,让她少受些罪。”这番话既是为自己开解,也是为即将做的事寻个由头。
韵芝静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素白瓷瓶,瓶身描着淡青缠枝纹:“这里头的物件无色无味,兑在太后的参汤里最是相宜。用完之后,将瓶子埋在寿康宫的梅树下,任谁也寻不着踪迹。”
筠和嬷嬷接过瓷瓶,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心却跳得急切。她将瓷瓶仔细收进袖中,朝韵芝欠身行礼:“多谢姑娘周全。待事了之后,奴才再寻机会来回禀娘娘。”说罢转身步入夜色,裙裾轻拂青石板,未发出半点声响,宛如一道幽影融进了沉沉的黑暗里。
翊坤宫内,颂芝上前为年世兰掖了掖被角,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娘娘,筠和嬷嬷瞧着是真下定了决心,只是……皇后那边近来动作频频,会不会察觉异样?”
年世兰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株枯梅上,夜色里,枝桠的影子像张网。她忽然轻叹一声,语气里掺了几分复杂的喟叹:“说起来,乌雅沉璧这一生,也算熬出了头。从当年不起眼的校书侍女,一步步挣到德贵人,再晋到德妃,最后稳坐太后之位,生了三子三女,即便如今只余二子在侧…其实也就一子了。可这深宫之中,能走到她这份上的,又有几人?也算对得起她一辈子的算计了。”
烛火在她眸中轻轻跃动,映出几分若有若无的怅然:“只是再风光又如何?荣枯一枕春来梦,到头来还不是缠绵病榻,连口热汤都难以下咽。”她微微出神,随即敛去那丝恍惚,语气复归锐利:“皇后?她如今的手段倒是越发老辣了,竟能说动朝臣,明目张胆地逼本宫早产。”
年世兰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她自以为行事隐秘,却不知这宫里多少双眼睛都看得分明。这般阴狠利落的算计,除了她宜修亲自布局,还能有谁?至于背后有没有旁人递刀……”她眼波幽幽一转,“那可就难说了。”
又停了停,她眼底掠过一丝冷光,声音轻得像被风吹散:“不过也无妨,待明日太后之事传开,怕是她自己都顾不暇接。到时候鹤别青山,不见桃花,斯人已逝,她没了靠山,再想兴风作浪,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
窗外的云层更厚了,连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只有翊坤宫的烛火,还亮着一点暖光,映着案头那盆玉珊瑚雪树盆景,剔透的枝桠上,仿佛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就像这深宫里的人心,看着精致,实则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