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的脸色早已不是简单的沉郁,而是如狂风骤雨过境般,从铁青迅速染上骇人的紫涨,眼底翻涌的怨毒与疯狂交织,竟生生透出几分恶鬼般的狰狞,仿佛下一刻便要将眼前一切撕碎。
她指尖死死扣着椅柄,身子有些微微发颤。
叶澜依见状,嘴角的嘲讽更甚,声音又冷了几分:“您敢提‘凉心草’,臣妾就敢对皇上提公孙弗。”她刻意顿了顿,看着宜修瞳孔骤缩,才继续含笑说道,“那位公孙太医,不仅给华贵妃送了掺药的安胎药,还奉命日日给太后熬‘安神汤’,风雨无阻。直到太后薨逝前一夜,那碗汤里额外加的‘龟甲粉’,剂量足能要了半条命,可是您亲手让人封在锦盒里,送到公孙太医手上的那锦盒上的凤纹,臣妾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这可是只有全紫禁城最尊贵的女子才配用的纹饰,您猜皇上会不会疑了是您害死了自己的嫡亲姑母?还有那位公孙太医究竟奉了何人的命令去做这样诛九族的事?您细想便知!”
她微微倾身,气息里带着雨丝的湿冷,拂过宜修耳畔:“娘娘想让臣妾死,不如先想想,公孙太医如今还在慎刑司的大牢里苟活。臣妾若死了,自然会有忠心的奴才去贴心仔细地‘关照’他,让他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全抖出去。到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您和乌雅氏一族互相残杀,侄女亲手害死了亲姑姑,还是以那般阴私的手段。”(没错,宜修与年世兰心有灵犀,在互相不知道对方动作的前提下噶掉太后)
叶澜依直起身,看着宜修惨白如纸的脸,声音里添了几分残忍的笃定:“娘娘猜猜,到那时,乌拉那拉氏的荣光,还能剩下几分?您这景仁宫的凤座,还能坐得稳吗?臣妾可是记得顺治爷的第一位皇后可是蒙古部落鼎鼎有名的博尔济吉特氏,就算孝庄太皇太后有力阻拦,不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眼睁睁看着皇后被废沦为静妃,半生孤苦早逝…更遑论乌拉那拉氏一族前朝并无高官大臣,眼看式微。莫非您想靠一个乳臭未干的四阿哥嫡福晋——青樱格格去搭救么?”
宜修的面容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茶水从杯口溢出,落在素色裙摆上晕开深色水渍。她死死盯着宁常在,眼底翻涌着惊怒与忌惮,却偏被对方的话堵得说不出反驳的话。
“娘娘可别这么看着臣妾,臣妾可要怕死了。”宁常在直起身,理了理湿发,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当初我们是为了各自的目的联手,如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如今您若想掀船,臣妾便陪您一起沉。华贵妃的事,您若还想置身事外,那公孙太医的嘴,臣妾可就未必能帮您堵得住了。”
殿外的雨势愈发狂暴,豆大的雨珠砸在雕花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像是无数根细针,将两人间紧绷的气氛刺得几乎要断裂。宜修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涌的怒意与算计被强行压下,再睁眼时,声音里已有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妥协:“你倒是比本宫预想的更有几分狠绝。说吧,今日撕破脸,你究竟想怎么做?”
沉默在殿内疯长,像浸了雨的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唯有殿外的暴雨愈发喧嚣,砸在宫檐上、窗棂上,噼啪作响,将空气中的窒息感拉得绵长而沉重。
叶澜依忽然笑的极为猖狂。她缓缓仰头,鬓边那朵素白的小花被气流拂得微微颤动,唇角却浮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轻如烟雾,飘在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半分锋芒,反而透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像燃到尽头的烛火,明知会灭,仍要拼力亮最后一下,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令人心颤。
她的目光沉静得像深冬结了冰的湖面,不起半分波澜,却偏生要穿透这朱红宫墙的阻隔、人心深处的算计,遥遥落在远方那座荒草已漫过门槛的果亲王府,落在王府里那方盖着明黄绸缎、却冷得能冻透骨髓的灵柩前。
指尖用尽全力去绞着素色宫绦,声音却无力,轻得像风中飘着的柳絮,不知道哪一会儿就会被碎成齑粉,却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的执念,一下下凿在宜修早已绷紧的心上:
“我想出宫,去替允礼守灵,守一辈子。皇后娘娘,您能做到么?您……能劝得动皇上,放我走这一遭么?”
宜修闻言,搁在案上的指尖骤然一顿,翡翠念珠从指缝间滑下一颗,“嗒”地撞在青狮状的玉镇纸上,清脆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突兀。随即,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无法遏制,那笑声里的嘲讽与轻蔑毫不掩饰,扎得人皮肤发紧:“本宫当然做不到!”
她抬眼扫向叶澜依,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鄙夷,指尖捻着念珠缓缓转动:“为了一个已经娶妻生子的死人,竟会抛却宫里的尊荣,去那荒坟冷院守一辈子,叶澜依,你当真是个十足的情种。”
话锋陡然一沉,语气里满是不屑,“可这宫里的痴傻人,从来都活不长久——你这般死心塌地,在本宫眼里,不过是自寻死路的傻子罢了。还有允礼,一个不钟情你的男子,你这般倒贴有意思么?”
宜修身子微微前倾,眼底翻涌着嘲弄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不过本宫倒很佩服你对果郡王的情意,那可真是深到了不要命的地步。连‘出宫守灵’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出口:你当皇上是死的么?当这皇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叶澜依忽然仰头笑了起来,笑声里裹着泪,一行清泪顺着眼角狠狠砸在衣襟上,晕染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我叶澜依这辈子,从见他第一眼起,就只是为他而活!那样清俊的笑容,我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她猛地收了笑,眼底只剩碎玻璃似的绝望,声音发颤却字字戳心:“乌拉那拉宜修你知道么!自我被迫进了这宫,我活得像具没魂的行尸走肉,连多看他一眼都成了奢望!如今他死了,我连梦里见他都怕惊扰了他,他不喜欢我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也忘了我本就是无牵无挂的孤女,家中早就无人了,就算死了也连累不到半个人!”
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倒盼着皇上给我个痛快!总好过留在这泥潭里,被你们当成一把染血的刀,砍完别人,最后再被弃如敝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