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着女儿往廊下更暗处缩了缩,目光扫过远处往来的宫人,声音压得更低,却添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急切:“如今倒好!你当众闹这一出,成了满院子的笑柄不说,连富察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更险险让四阿哥动了推婚的念头——你可知这门婚事有多重要?你弟弟傅恒还等着借这层关系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等着靠你这个侧福晋姐姐铺路!你倒好,为了点小性子,差点毁了他的前程,你说你无能不无能!”
说到“傅恒”二字时,她眼底的厉色瞬间软了几分,连带着语气都添了层不易察觉的恳求,仿佛方才那番疾言厉色,全是为了这个还未崭露头角的小儿子:“往后做事多动动脑子,别光顾着自己痛快,你弟弟的将来,可全在你身上了!”
富察明悫被母亲攥着手臂,那指尖的凉意透过锦袄渗进来,才惊觉自己在雪地里站了这许久,连靴底都冻得发僵。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悄悄将方才掐得发红的指尖藏进袖中,声音里裹着几分未散的委屈,又掺了丝难以察觉的涩意:“额娘,我瞧着他们二人在廊下那样亲近,四阿哥握着她的手,半分避嫌的意思都没有,一时气不过才……”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喉间像堵了团温凉的雪。方才青樱那句“全靠额娘一手撑着家,盼着妹妹撑稳富察家门面”的话,此刻又清晰地浮上来——原来自己在旁人眼里,真就只是个为家族、为弟弟铺路的工具,连半点女儿家的心思都不值一提。这个认知几乎彻底把她击溃,眼底的泪花漫了上来。
可她偏不肯就这么认了。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眼底的委屈渐渐被一丝执拗取代:“可我偏不乐意。她既占了嫡福晋的位置,我便不能让她瞧着我这般狼狈。往后我总会寻着机会,让四阿哥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帮衬他、能配得上他的人。”
觉罗氏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斥道:“气不过能当饭吃?你当这深宫里争的是什么?是一时的口舌痛快,还是日后的尊荣体面?”她抬手替女儿拂去肩上的积雪,语气又沉了几分,“青樱那丫头看着软和,实则心里亮堂得很,方才定是没少拿话堵你。再说四阿哥,他眼里如今只有青樱,你这时候凑上去,不是明着让他厌烦你?”
富察明悫咬了咬唇,想起方才青樱提及“姑母叮嘱”时的从容,还有弘历眼底那藏不住的笑意,心口更堵得慌:“可她不过是个佐领家的女儿,凭什么能占着嫡福晋的位置?”
“佐领家又如何?”觉罗氏夫人冷笑一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儿袖口细密的缠枝绣纹,那动作看似轻柔,指尖却带着几分用力的冷意,“她背后站着皇后娘娘,还有与四阿哥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这些都是你眼下怎么都比不得的。”
话锋陡然一转,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拉着女儿往暖阁方向走了两步,避开迎面来的寒风:“你得沉住气,等日后入了府,有的是机会慢慢算。眼下最要紧的,是在四阿哥面前留个体面懂事的印象,别再做这种自毁前程的蠢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眼角的细纹里漫开一丝了然的轻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胸有成竹的筹谋:“不过你也别慌,我早就替你想好了。噶哈里富察氏虽说与咱们沙济富察氏不是一个先祖,算不得至亲,可那边有个与你年岁相当的女子,名唤蕊棠,比你要大上半岁。”
她刻意停顿,观察着女儿的神色,才继续道:“这蕊棠先前差点许了人家,偏生那夫婿转头另娶了旁人,婚事便这么告吹了,如今正愁着没有着落。她的嫡母与我素来交好,明里暗里也觊觎咱们家的权势,想借着这层关系攀附。”
“不如,我便从中说和,先把这蕊棠送到你身边从侍女做起。”觉罗氏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她模样周正灵俏,性子也温顺,待日后你入了王府,再给她封个侍妾格格的名分。到时候,她既念着你的恩,又得靠着咱们家,自然会帮着你,去分那青樱与高斌女儿的宠——多个人在府里,总比你孤身一人对付她们要强。”
富察明悫沉默着点头,目光却仍胶着在青樱与弘历离去的方向——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渐渐成了模糊的黑点,雪粒子落在睫毛上,凉意顺着眼睑渗进眼底,让她连眨眼都觉得发紧。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再说话,只像个被抽去了力气的木偶。从小到大,额娘说什么便是什么,说一不二:让她学规矩,她便日夜对着镜子练仪态;让她去讨好哪位福晋,她便提着点心登门拜访;如今让她接纳一个陌生女子来分宠,她也只能点头应下。府里上上下下,谁不是听额娘的话?她早已习惯了顺从,连心底那点残存的不甘,也在额娘一次次的安排里,磨成了心如死灰的麻木。
觉罗氏见她这模样,知道她已听进去,便放缓了语气,握着她的手往暖阁方向带,指尖的凉意被掌心的温度稍稍中和:“走吧,别在这儿冻着了。等你入了府,有的是机会让四阿哥看见你的好,眼下犯不着跟自己置气。”
富察明悫任由母亲拉着往前走,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心底那点微弱的反抗,轻轻一碰,便碎得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