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蛊室出来时，天边刚泛起灰白。
风里带着湿气，吹在脸上有点凉。指尖还残留着叶绾绾掌心的温度，但她抓住我不让走的那一下，已经过去了。我站在檐下，深吸一口气，紫檀木戒突然发烫，像是被火燎了一下。
是清月的方向。
她的情绪不对。
我沿着石阶往剑阁走，脚步放得很轻。一路上没人说话，连守夜的弟子也退到了角落。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自从南宫寒夺舍后，谁都不敢靠近我太近。可他们不知道，真正危险的不是我的存在，而是那些藏在情里的刀。
剑阁门前的灯笼还在晃。
门没关严，一条缝透出微光。我推门进去，看见她坐在石台边，断情剑插在地上，剑柄微微颤动。她的背挺得很直，像是撑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月光照在她脸上，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我没有出声。
风吹动她的发丝，一缕垂下来挡住了眼角。就在那一瞬，我看到一滴泪滑下去。
“你哭过了？”我走近一步，声音不高。
她猛地抬头，眼神冷得像霜。“我没有。”
话没说完，第二滴泪落了下来。
我伸手接住，指尖碰到那滴水的时候，心里就明白了——这不是伤心的眼泪。它太稳了，节奏一致，像是被人控制着流出来的。而且里面有一股极淡的寒意，顺着皮肤往血脉里钻。
借脉一息悄然展开。
她的命格在我眼前浮现，原本清晰的线条现在有些扭曲，尤其是在心口位置，一道黑线缠绕着剑形印记，缓慢跳动。那是迷情蛊留下的痕迹，还没彻底清除。
“南宫寒对你做了什么？”我蹲下身，握住她的手腕。
她身体一僵，立刻往后缩。“别碰我！”
“你现在的反应不是你自己。”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记得那天当众刺伤我的铜像吗？你说过一句话——‘你不该回来’。可你的眼神在求救。”
她嘴唇抖了一下。
“他是不是在那时候种下的蛊？”我压低声音，“让你看起来像背叛我，其实你在挣扎。”
清月低下头，肩膀开始发颤。“我以为我能扛住……可那天他拿着你的残魂威胁我，说如果你再出现，他就当场把你最后一缕气息碾碎。我只能照他说的做。”
“所以那一剑，是假的？”
“是！”她突然抬头，眼里全是痛，“我不是想伤你，祁煜。我是怕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以后做出更可怕的事。每晚闭眼，我都梦见自己亲手杀了你……醒来手还在抖。”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手贴上她后颈。
龙气缓缓渗入，顺着经脉往下探。果然，在她脊椎第三节的位置，有一团凝固的阴气盘踞着，正一点点侵蚀她的剑心。这是迷情蛊的根，一旦爆发，会让她完全失去自我，变成南宫寒的傀儡。
“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一边运功一边问。
“说了又能怎样？”她苦笑，“你们已经为我挡了太多。叶绾绾炼丹折寿，云溪献祭魂灯，风翩翩耗尽精血绘图……我不能再拖累任何人。”
“那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就不拖累人？”我冷笑，“你把自己关在这儿，眼泪都不敢流真的一滴，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她怔住了。
我继续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察觉你在演戏？因为你流泪的时候，心跳比平时慢了半拍。真正的悲伤会让人心乱，可你的脉搏像被什么东西调过频一样，整齐得不像活人。”
她终于哭了，这次是真的。
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砸在石板上发出轻微声响。她整个人往前倾，像是终于撑不住了。我扶住她，把她拉进怀里。
“听着，”我说，“你可以怕，可以软弱，可以不想打。但别瞒我。只要你还握着这把剑，我就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
她靠在我肩上，呼吸很乱。“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控制不住，拔剑指向你怎么办？”
“那就让我亲手废了你这把剑。”我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再给你一把新的。”
她没再说话。
我继续替她疏导体内残存的蛊毒，动作很慢，生怕刺激到那根快要断裂的神经。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她呼吸渐渐平稳，身体也不再发抖。
“睡一会儿吧。”我松开手，“我会守着。”
她摇摇头：“我不想睡。一闭眼就会梦到那个地方——枯井村外的黑棺，南宫寒站在我面前，手里提着你的头颅。”
“那是幻觉。”我打断她，“他用蛊影响过你的神识，留下了一些残影。等明天我去药房取些安神散，帮你压一压。”
她看着我，忽然问：“你会恨我吗？因为那天我没能守住自己。”
“我恨的是他。”我说，“不是你。你们每一个，都不是我的工具。是我欠你们太多。”
她嘴角动了动，像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扶她起身，带她走进偏殿。床铺是冷的，我解开外袍盖在她身上。她躺下后一直睁着眼，直到我准备离开，才轻轻叫住我。
“祁煜。”
我回头。
“如果下次我又要动手杀你……你能躲开吗？”
我没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听见她在里面翻了个身。
我站在廊下，抬手看了看戒指。叶绾绾的那一道还在发热，而清月的命纹已经稳定下来。剩下的三个，娜娜、风翩翩、云溪……我还得一个个去确认。
尤其是娜娜。
最近她说话的方式变了，笑声也太准时，像是有人在背后掐着点让她笑。
我迈步朝合欢宗旧院走去。
夜风卷起衣角，吹得廊灯忽明忽暗。走到第三根柱子时，我忽然停住。
刚才清月问我能不能躲开那一剑。
其实我知道答案。
躲不开的。
因为她要是真下了手，一定是我愿意让她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