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敲打在青石板和古老的木质建筑上,给整个黑水坊蒙上了一层朦胧而阴郁的色调。
(这是哪里呢?这是我们可爱的秋水世界啦)
坊市依着一条浑浊湍急的河流而建,平日里鱼龙混杂,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也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
萧秋水,或者说,灵魂内核来自现代青年肖明明的萧秋水,正有些烦躁地扯了扯身上略显古式的衣袍。
他被迫被三个在这个世界结识不久、却颇为投缘的朋友。
其实他不想的,但是有那个狗系统逼迫,等着,早晚有一天灭了你那破玩意儿。
故此,今晚去“单挑”黑水坊最大的地下赌庄,不为赢钱,只为教训一下那里放印子钱逼死人的恶霸老板。
行动前夕,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借口出来逛逛,实则想提前来踩踩点,熟悉一下环境路线,最好再找找有没有后门、狗洞之类万一失败后的逃生通道。
“真是自找麻烦……”他低声咕哝着,属于肖明明的现代灵魂对即将到来的“江湖火并”有点烦躁,更多的是紧张。
他沿着河边泥泞的小路慢慢走着,仔细观察着赌庄后墙的结构,心里盘算着各种可能性。
河水因为连日降雨而上涨,浑浊湍急,裹挟着断枝残叶奔涌而下。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赌庄建筑时,眼角的余光忽然被河滩上的一样东西吸引。
那不是浮木,也不是垃圾。
那是一个人。
那人半截身子还泡在冰冷的河水里,被冲到了一处略微平缓的浅滩,随着水波无力地晃动着。
一身鲜艳的白衣被泥水浸染得黯淡破败,但依旧能看出原本不俗的质地和裁剪。
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约窥见其下过于出色的轮廓。
萧秋水(肖明明)心里猛地一跳。
现代人的法治意识让他第一反应是报警,随即才想起这是个没有110的世界。
他警惕地四下张望,雨幕之中,河边空无一人。
“喂!你还好吗?”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声吞没大半,那人毫无反应。
是死人?还是重伤?
萧秋水犹豫了一下。
黑水坊这种地方,死个把人丢进河里太常见了,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今晚还有正事要办。
但那个身影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河水里,一种同为“异客”的莫名共情心理,以及肖明明那颗在和平年代长成的、尚未被江湖彻底磨硬的心肠,让他无法视而不见。
更重要的是,即使狼狈至此,泥污满面,那人显露出的下颌线条和周身一种难以言喻的破碎又骄傲的气质,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绝非寻常百姓。
“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像个坏人吧?”肖明明式的简单逻辑在萧秋水的脑海里占了上风。
他叹了口气,认命般地快步走下河滩,泥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鞋袜,冰凉刺骨。
靠近了,他才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的惨状。
男子昏迷不醒,呼吸微弱,额头有一处磕碰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与苍白的皮肤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他的衣服式样古怪,绝非本地常见,料子却极好。
萧秋水伸手探了探他的颈侧,脉搏虽弱,但确实还在跳动。
“算你运气好,碰上我这个爱多管闲事的。”他嘟囔着,费力地将男子从水里拖出来。
对方看着清瘦,实际分量却不轻,身体紧绷,即使在昏迷中似乎也保持着某种防御本能。
萧秋水连背带扛,好不容易才把这个沉重的“麻烦”弄到了河岸上一处勉强能避雨的废弃窝棚里。
他累得气喘吁吁,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美男子,又开始发愁。
接下来怎么办?带回去?
他的三个朋友还在客栈等着,突然带个来历不明的重伤号回去,怎么解释?
而且此人衣着打扮看着不像普通人家,万一牵扯什么江湖恩怨呢?
诶?这是什么?
肖明明一眼就看到了那男子身边的剑,我靠还有剑,他肯定不是普通人!救还是不救啊……
不行,丢在这里,跟让他死在河里也没区别。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再次用现代人的道德观说服了自己。
他检查了一下男子身上的物品,除了一块质地奇怪、刻着奇特纹路的令牌状东西和旁边一把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细长精巧的长剑之外,别无长物。
没有银两,没有文书。
等下,该不会,是系统出bag,给他送了个福利?不行,得捡。
有便宜不占是脑子有问题。
萧秋水收起那两样东西,想了想,脱下自己半干的外袍,裹在对方湿透的红衣外面,勉强遮住那过于扎眼的颜色。
然后他再次咬牙,将人背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自己下榻的、位于黑水坊边缘的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走去。
他特意绕开了正门,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进去,幸运地没有撞见任何人。
他将昏迷的男子安置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盖好被子。
看着对方那张即使昏迷也难掩绝世风姿的脸,萧秋水(肖明明)心里嘀咕:“这古代世界,颜值都这么卷的吗?随便河里捞一个都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
他打了热水,笨拙地替对方擦干净脸上的泥污和血渍。
额角的伤口不算太深,已经止血。
真正麻烦的是他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萧秋水(以后都这么叫了)不懂医术,只能凭着现代常识,给他灌了点热水,又把自己的被子全压上去。
忙完这一切,他才想起和朋友的约定,眼看时辰快到了。
他只好匆匆写了个纸条放在桌上——“此人我友,重伤,暂歇于此,勿扰。事成速回。——萧”
留下纸条,他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拿起自己的剑,快步离开了房间,会合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朋友,直奔黑水坊赌庄而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是刀光剑影、鸡飞狗跳的一场混战。
萧秋水凭着肖明明带来的些机智和原身不错的武功底子,加上三个朋友的配合,有惊无险地掀了赌桌,教训了恶霸,虽受了点轻伤,但总算大功告成。
四人趁着夜色和混乱,迅速撤离了黑水坊中心区域。
回到小客栈时,已是后半夜。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清辉。
萧秋水让三个朋友各自回房休息,自己则怀着忐忑的心情,轻轻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房间里,油灯不知被谁点亮了。
那个他从河里捞回来的白衣男子,已经醒了。
他正靠坐在床头,身上依旧裹着萧秋水那件不甚合用的外袍,墨黑的长发披散,衬得脸色愈发苍白,但那双眼睛已经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清澈,明亮,如同浸在寒潭里的星子,带着几分重伤初醒的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锐利与审视。
只是被他静静地看着,萧秋水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凝滞了。
这是一种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任何人身上感受到过的气场,这人,绝非寻常之辈。
两人对视了片刻,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警惕与探究。
最终还是萧秋水先打破了沉默,他扯出一个尽量友善的笑容。
他招了招,还手指了指自己:“那个……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是我把你从河里捞上来的。我叫萧秋水。”
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肖明明这个名字。
床上的男子目光微动,眼中的锐利收敛了些许,但审视的意味仍未褪去。
他缓缓开口,声音因虚弱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独特的清越质感:“河中?”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在下……李相夷。”
李相夷。
萧秋水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看这气度,难道是哪个隐世门派的重要人物?或者……是更大的来头?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萧秋水摆摆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过去,“
李兄怎么会掉进河里?还受了伤?是遇到仇家了?”他试探着问。
李相夷接过水杯,动作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丝优雅与疏离。
他饮了口水,眉头蹙得更紧,似乎在消化眼前陌生的环境和眼前这个陌生的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来自于哪里,醒来时他就知道了这里已经不是他原本的世界了。
虽说有些离奇,但有什么能比他在东海海底看到的那些“未来”离奇呢。
况且,既然来了,就接受现实吧。
那边的人,反正不关心自己,自己又何必在意那么多呢。
但这种事情,说出来也没人信吧,而且,这人看起来也像个世家子弟,还是模糊过去好了。
“我……记不太清了。”李相夷的声音带着一丝真实的困惑与疲惫。
“只记得一场大战……内力耗尽……之后便落入水中。”
他抬眼看向萧秋水,目光坦诚而直接,“此处是何地?阁下又是何人?”
“这里是黑水坊附近的一家客栈。”萧秋水答道,“我就是个普通的江湖人,路过河边正好看见你,总不能见死不救。”
他刻意淡化了自己的来历和目的。
“黑水坊……”李相夷低声重复,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同样陌生。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空空如也、几乎感觉不到的内息,以及经脉中传来的剧痛,心中沉了下去。
碧茶之毒……看来最后关头,罢了。
他压下翻涌的情绪,再次看向萧秋水。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眼疏朗,眼神清正,带着一种不太符合其江湖人身份的率直和……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他救了自己,言语间似乎并无恶意。
“大恩不言谢。”李相夷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拜谢。
“哎别别别!”萧秋水赶紧按住他,“你伤没好透,虚礼就免了。”
触手之处,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的虚弱和隐隐的颤抖。
“你饿不饿?我去弄点吃的?或者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必麻烦。”
李相夷摇了摇头,他现在毫无胃口,而且内力尽失、身中剧毒的情况,寻常大夫看了也无用,反而可能暴露自身。
“我自行调息片刻即可。只是……恐怕要多叨扰阁下几日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萧秋水看着他苍白却依旧难掩绝世姿容的脸,那双眼睛正望着自己,清澈又深邃,让人难以拒绝。
他心里那点“麻烦”的念头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保护欲。
“没问题!你尽管住下养伤!”
萧秋水拍着胸脯,属于肖明明的那部分热心肠又开始沸腾。
“这房间虽然简陋,但还算清净。你就安心待着,需要什么跟我说。”
李相夷微微颔首,再次道谢:“多谢。”
他顿了顿,看着萧秋水脸上还带着刚才打斗留下的些许尘灰和细微划痕,以及身上那股尚未散尽的、微弱的血腥气和凌厉气息,忽然问道:“萧兄方才出去,是遇到了什么事?”
萧秋水一愣,没想到他观察如此敏锐,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没啥大事,就是跟几个朋友去办了件小事,已经解决了。”
他不想多提黑水坊赌庄的事,转而问道:“李兄之后有什么打算?”
李相夷沉默了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极快的茫然与痛楚,随即被深深的坚韧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尚未可知。但总要先活下去。”
活下去。
如此简单的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千钧重量和一种令人动容的决绝。
萧秋水看着眼前这个神秘、强大又脆弱不堪的李相夷,心中充满了好奇,也生出了更多的同情。
他来自现代的灵魂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经历会让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
“那就先好好活着。”萧秋水语气坚定,像是在做一个承诺,“在这里,至少暂时是安全的。”
窗外月色如水,室内灯火如豆。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不同时空的灵魂,在这间狭小简陋的客栈房间里,完成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一个懵懂热心,带着现代思维的闯入者。
一个重伤落魄,身负血海深仇与剧毒的绝顶高手。
萧秋水并不知道他随手救下的这个人,曾是怎样一个惊才绝艳、名震天下的存在,又将给他的江湖路带来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好看得不像话,而且,似乎不像个坏人。
这就够了。
至少今晚,在这黑水坊的夜色里,他们可以暂时获得一丝安宁。
而未来的波澜壮阔,才刚刚拉开序幕。